公路商店康阳：看毛片的人多，但拍毛片的人太少

作者 | 孟祥涛

编辑 | 伊西科

当我第一眼看到康阳的时候，他正站在公路商店办公室二层空旷的大厅里。粗粝如建筑工地的大厅棚顶是一块透明的天花板，刺眼的阳光透过天花板直射在康阳的身上，那一刻，他的面孔在我眼中是有些模糊的。

公路商店办公区

康阳身上的标签很多：“亚文化”媒体公路商店的创立者、大学肄业青年、不停吞云吐雾的老烟枪，而在我心里对他打出的标识则是——“心中有猛虎、脑后有反骨”。

反骨的体现就在公路商店的文章里：《一定要藏好自己屁股上的纹身，因为第一个纹身永远是失败的》、《在大麻盛行的印度，每个人嘴里嚼的却是 PAAN》、《你只知道我怀孕了，却不知道我成功之前被操了多少次》，凡此种种，不一而同，嬉笑怒骂、百无禁忌。而读者们似乎也很吃这一套，公路商店微信端的推送平均阅读量在5-8万之间，亦有多篇10万+以上的爆款，甚至一条砸电脑的视频也刷出了几十万的阅读量，旗下电商黑店的月流水也达到百万以上。2016年12月初，在这个“资本寒冬”的寒冬里，公路商店完成了千万级pre-A轮融资，投资方为拙扑投资和联想之星。

与康阳的交谈自始至终都是令人愉快的，1992年出生的康阳以及他所属的这一代人，更崇尚自由，更为尊重常识，也更乐于自我表达。

公路商店创始人康阳

过去二三十年的中国，其实和康阳钟情的“垮掉的一代”所处的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有些相似，都是从上一波历史大潮中脱身，整个社会开始步入正轨并走向繁荣，但急剧变化的的时代氛围也让很多人无所适从，“杀死父亲”的潜意识又让这一代人开始对固有的价值观嗤之以鼻，开始追求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和身份认同。他们所追求的东西，由于与主流价值体系格格不入，也就被粗暴地定义为亚文化。

但康阳对公路商店身上的亚文化标签不以为然，他认为，一个标签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就已宣告死亡，公路商店其实更多的是以一种有趣的方式去展示主流的内核。他以写作为例，“写作其实就像拍电影”，你既可以以一种常规的方法：机位、景深、走位等等，但也可以跳出这个框架。比如，可以以我们其中一人的裆部作为视角，来观察这个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也可以以隔壁一个偷窥者的视角看；还可以以路过这间房间的某人视角来看，而他可能只是听了一耳朵，“《杀死比尔》里，女主被枪击之后躺在医院里，她躺在病床上的几年里，一直有不同的人对她实施强奸，为什么昆丁会这样处理呢？仔细想想其实很有意思。”

今天老师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呢？

康阳的第一个“创业项目”是在高中时期，那时他联合了同学们中的积极分子，创办了一本杂志，专门评论学校女老师的颜值和猜测她们内裤的颜色，“我们还把杂志塞到校长室了”，在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康阳面上仍有自得。

不出所料的是，这本杂志的创刊号，也是它的终刊号，即便康阳找的合作伙伴都是成绩不错的同学，其中甚至还包括学生会主席，但这仍然平息不了校长的滔滔怒火，康阳的第一个“创业项目”也就此夭折。

但康阳的“创业之路”并未就此中断，大学期间，他纠集了一群怀才不遇的人，创办了公路商店的前身——《在路上》杂志。创办这本杂志的初衷在于康阳对于大学生活的幻灭感。

《在路上》杂志

绿油油的草坪、明媚的阳光、抻着大白腿的美丽姑娘，这是很多人对大学生活的想象，然而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2011年考上山西大学物理系后，康阳参加了一次演讲比赛，主题叫“我把青春献给党”，参赛选手为了得高分采取了各种手段，甚至有的女孩讲着讲着就哭了，“虚伪做作到令人反胃”，这一下就把他关于大学的美丽想象击碎，碎到连渣渣都不剩了。

平心而论，很多人的大学生活都经历过美好泡沫破灭的时刻，但对于康阳来说，这种破灭带来的打击尤其大。康阳的父母早年来到北京打拼，但由于没有北京户口，康阳的初高中就只能回山西临汾老家就读，“脱离了父母就是为了求学，压抑了很多，但是你最后得到了一个假的东西，那个有很强的报复欲，很强的挫败感。”康阳说道。

康阳开始寻找其他形式的慰藉，上世纪六十年代“垮掉的一代”思潮进入了他的视野，并令他深深着迷，他怀念那个印刷物可以轻易造就辉煌，摇滚乐、迷幻药和嬉皮运动成为潮流的年代。《22条军规》是一本黑色幽默的书，作为逃兵的主人公，看着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想到了自己为此没有付出一毛钱的血汗，心里边就涌出一阵阵的骄傲，康阳觉得这太有意思了。

摇滚乐、迷幻药和嬉皮运动的相关内容成为《在路上》杂志的主流，随着新媒体浪潮的来临，它最终演化成了现在的公路商店。康阳对大学生活反叛的最后一击是退学，当他流露出退学苗头的时候，系主任找到了他，“你知道把手放到多少度的水里面既不感觉烫又不感觉冷吗？5度，孩子。”系主任的意思是退学的事情还要再考虑一下，想做事什么时候都不晚。

但康阳那时候去意已决，在他看来，学习是终身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在大学里。

看毛片的人很多，但拍毛片的人很少

退学之后的康阳，开始全心全意做公路商店，性、大麻、穷游、摇滚、cult电影等等，公路商店很快俘获了国内不少小众青年的心。

2015年上半年，一家叫做谆朴投资的公司主动找到他。据康阳表述这家机构的投资人喜欢民国文化，尤其喜欢那股子民国狂士范儿。投资人向康阳介绍，民国的章太炎在二楼喝醉酒往底下撒尿，撒尿就淋到一层，一层没想到也是一个国学大师，然后两人就开始对骂，他就说这就是民国的文化，康阳觉得这个理解挺好，于是一拍即合，公路商店拿到了数百万的天使轮融资。

在康阳看来，作为社会中的个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都没办法掌控，只能自己去有趣，让自身的有趣来稀释很多东西。当大家没法掌控的时候就会比较焦虑，你如果去旅行看到海边，大海这么蓝，天空很宽，其实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你能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连自己也掌控不了，爱情都掌控不了。谁也不需要你拯救，谁也不需要你改变，你只需要拯救你自己。”康阳认为，现代人多处于一种自我的焦虑和孤独，必须去建立一种自我认同感，必须要找到自己的个性来划分敌我，这就是给亚文化孕育发芽的土壤，“每个人都有B面，某一刻的时候你也想操他妈的，外界看来可能是价值观颠倒、信仰丧失，但是对细微的真还是比较推崇的。”

美剧《南方公园》里的主人公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能抽大麻?父亲对孩子说那会让你觉得无所事事是可以的。这位父亲经历了“垮掉的一代”的风潮，没抽过大麻是不可能的。他并没有直接对自己的孩子说，大麻好或者不好而是直接说它会让人无所事事。“但是同时你还是不会抽对不对？它还起到教导儿子的作用。就是跟价值观是主流实施，就是它用非传统的一种方式来表达它想表达的主流内核，因为这种东西就非常有魅力。”康阳如是说道。

《南方公园》剧照

谈及国内“亚文化”的受众人群数量，康阳表示，看毛片的人很多，拍毛片的人太少。与欧美发达国家不同，国内青年受到传统和现实的挤压更为严重，没有办法去做一些特别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水面越平静，下面的暗流也就越汹涌。

公路商店的路

“黑市”是公路商店的电商平台，既有 B2C 模式，也有 C2C模式，黑市会售卖一些文章里介绍过的东西，也会让一些优质用户进来卖自己的东西。收入主要来自于向 C 端卖家用户收取的抽成和自营商品的利润。除了承担电商的功能之外，在康阳看来，黑市也可能是社群和 UGC 内容的根据地，“你跟读者的关系不能是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你必须让你的用户参与进来去做一些真正好玩的东西。”

上图为窦靖童在公路商店线下活动，下图为黑市页面

国内专注“亚文化”的平台不止公路商店一家，BeeBee、蝉创意等等虽然与公路商店的定位不尽相同，但都是瞄准了日常生活的背面。而其中最受关注的竞争者莫过于VICE中国了。

VICE上世纪九十年代成立于加拿大，是由Shane Smith、Suroosh Alvi 和 Gavin Mclnnes 三个创始人在 90 年代决定从地下音乐入手做一本青年文化杂志为起点，之后一直关注硬核、朋克等地下文化内容。新世纪之交，VICE从加拿大搬到美国，开始更多滴扩展自身的业务范围，出品视频内容、出版摄影集、成立唱片公司等等，但无论内容怎么拓宽，形式如何多样，VICE 总是保留着自己的独特视角，2013年，VICE进入中国，同时延续了自身的特立独行。

当问及对于竞争者怎么看时，康阳表示，当你脑门上刻着亚文化那几个字的时候，你肯定不是一个亚文化，不应该是用一个标签把自己束缚住，而是在于永远有号召力，重点是你要根据这个社会时代的脉搏去把脉，“亚文化是一种风格，一种叛逆、不妥协的风格，要把这种风格贯穿到你的精神，而不是针对于某个事情或者是某个品类。”

在康阳看来，公路商店的内容推送只是展现价值观的一种，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可能性，除了已经推出的视频内容和社群经济，“还可以去荷兰拍公路电影嘛，现在国内也没什么好的公路电影、也可以把对面的酒店改成包括LIVEHOUSE的摇滚博物馆或露天汽车影院嘛。”

采访临近结束的时候，我想起了“垮掉的一代”圣经之一《嚎叫》中的一段话：“我见证了这一代人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有言：这一代人最杰出的头脑在做什么呢？

康阳：在做公众号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