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帮CEO侯建彬:危机藏于繁盛,居安更要思危|专访
作业帮创始人兼 CEO 侯建彬
2018年7月18日,作业帮完成了D轮融资,金额3.5亿美元。Coatue领投,老股东纷纷跟投。
10点钟,作业帮CEO侯建彬把公司的中层叫到一起,开了一个会。但不是庆祝,蛋糕没有、鲜花也没有。会议的主题是“危机藏于繁盛,居安更要思危。”
他对大家说:拿到了钱没什么值得兴奋的。一分钱就是一份信任,一份信任就是十分责任,得把事情做好。他还特地做了一个8页的PPT,最后一页的主题是“延迟满足感”。“很多创业者都在谈这个问题,我特别喜欢。”侯建彬说。
创业第一年,就有同事跟他开玩笑说,“跟你创业有点苦,你啥都不足为喜。”创业4年,作业帮目前月活跃用户超过7000万。但作业帮联合创始人陈恭明向《商业与生活》证实,作业帮创业至今,还没有一起庆祝过什么。
侯建彬也知道,团队需要激励,因此就时不时地给他们讲“延迟满足感”。这也和自己的性格有关。小时候上学,每次考了年级第一,他也就高兴五分钟,然后就开始想为什么哪科没有满分,哪门不是单科第一。但这也让他能够不断的进步。
“我怕我们的员工在这样的成绩面前不够清醒。”侯建彬判断,K12市场的竞争仍将异常激烈,必须要时刻全力以赴。
英语EFIS系统
抓住你身边的机会就是创业
“我听他们说,你想创业?”李彦宏问。
“是的。” 侯建彬说。
2014年11月26日,在百度投资并购部的安排下,侯建彬和李彦宏进行了一次1对1的谈话。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对公司、创业的看法,李彦宏就说,“公司支持你,你正式提出来吧。”
侯建彬在百度已经干了10年多了。2004年大三进入百度实习,2012年出任百度知识搜索体系负责人,负责百度知道、百度百科、百度经验。百度知识搜索在当时很成功,但也开始进入一个瓶颈期。
侯建彬想要做一些新的尝试,他给方向定了三个原则:垂直类,独立APP,擅长的业务。“赢背后是有原因的,你做一个你根本都不懂的事情还能成,那是扯淡。”侯建彬说。
他们选了医疗、教育、宠物、汽车、母婴等领域做了些尝试,最终做出了3个项目。2014年1月,问答学习平台作业帮上线。2014年5月,母婴知识项目宝宝知道上线。2014年12月,在线医疗项目拇指医生上线。三个项目在当时发展的都不错。
2014年底,中国互联网正在经历一股IPO浪潮。聚美优品、京东、阿里、陌陌,大大小小的公司纷纷成功赴美上市,也给了更多的资本和创业者以信心。侯建彬也蠢蠢欲动,想创业。
他思考了很久,独立创业,还是依靠已有的体系。最终,他觉得,抓住那些你身边的机会就是创业。
拇指医生、宝宝知道和作业帮当时发展的都不错。侯建彬判断,作业帮更有做大的空间,可以撬动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市场,有机会做成一个了不起的公司。而且,他对母婴和医疗也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对教育更感兴趣。于是,他向百度投资并购部提出了把作业帮独立拆分的想法。
今天,大公司里孵化出独立的业务已经屡见不鲜,但在当时却很少见,百度还没有这种机制,但最终还是支持了侯建彬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百度是非常能够成就团队,能够成就人的。”侯建彬说。
那一天,和李彦宏单独聊完,侯建彬回到办公室跟团队的几个人说,“我跟Robin(李彦宏)谈完了,我就要做这个事,你们要不要做?”大家说,你做我们就做。
陈恭明和李博洋前后脚加入百度,干了7、8年了,也都做到了技术总监级别,待遇丰厚,但还是愿意跟着侯建彬出来试一试。
“你做我们就做”,这句话其实给侯建彬很大的压力。要说服自己创业很简单,但要让别人也放弃现有的一切跟着干,心里还是有负担。
陈恭明说,大家都知道,侯建彬之前就想要创业。
“我自己是从福建的三线城市经过高考的选拔走到北京来的,所以我对教育深有感触。”陈恭明说,最近几年他看到老家重点高中的一些优秀老师都离开了家乡去了福州和厦门,深深的感受到目前国内教育资源因为地域问题带来的不均衡,“我们有机会、也应该去为教育做些事。”
后来加入的李博洋也有自己的判断。“互联网发展到今天,纯线上的形式基本饱和,下一步要深入传统行业进行优化改造,提高效率;选择教育行业这个赛道,天花板高,纵深大,是创业最好的选择。”
缓了一天。2014年11月27日,侯建彬正式递交了邮件,开始启动作业帮的拆分。
然后,侯建彬就开始了写BP,见投资人,谈估值的旅程。虽然投资人有百度帮忙引荐,但融资并不好拿。在投资人看来,这个项目太特别了——孵化自百度内部股权结构复杂,有了几十万的用户,需要投入的资金很多,但团队完全没有创业经验。他们给这个时候的作业帮下了一个定义:“天使的团队,A轮的项目,B轮的估值,C轮的融资额。”
但侯建彬们对大方向的认知比较坚定。他们觉得,这是一个体量很大的赛道,自己找到了撬动这个赛道的支点。“我们看到一堆的东西,都是未来是要我们做的。”
最终,这样一个复杂的项目成功拿到了融资。2015年6月,作业帮完成拆分,9月宣布获得红杉资本和君联资本的A轮投资。
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作业帮正好踩在了K12教育的风口上。互联网在线教育从2012年就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入场者包括了创业明星龚海燕、李勇,但早期进展并不顺利。到了2014年后,移动互联网成熟起来,给了在线教育的新技术可能。
“跟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有关系,跟大家对于教育的认知也有关系。”李博洋说。在教育消费升级的环境下,早期强大的流量优势给了作业帮一个契机。
负责作业帮项目的红杉资本合伙人计越表示:虽然作业帮的团队没有创业的经验,但这个项目能在百度平台内孵化出来,并占据这么好的市场位置,就能说明他们的实力。投资机构一直在关注K12的投资机会,作业帮业务表现突出,思路清晰,自然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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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
虽然在百度的时候就在想创业,但真正出来做了,侯建彬才体会到,大平台和小公司的差别。
第一个大困难就是招人。
在百度的时候,侯建彬也做了很多招人搭团队的事情。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挖到人,百度这个大平台起到了90%的作用,剩下10%是自己个人的功劳。但等到作业帮拆分出来时,自己想把一些人带出来,或者再去招人的时候,他发觉以前高估了自己。重新评估自己当时起到的作用,占到1%就不错了。
作业帮还很小,什么都没有,人很难招,但这次就得全靠自己。
不过,在作业帮要找的人,和在百度时也不一样。自己不知道人在哪里,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人,甚至人站在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判断他是不是合适。一开始,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方法,就是看行业里其它公司怎么做,跟着去学。结果,一路走过来,全是坑,摔得鼻青脸肿。但亏也没白吃,一点一点的积累起了自己的一套办法,包括用什么样能力的人,需要什么样的文化价值观。
好在,侯建彬一开始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一个教育科技的公司,必须要有懂教育的合伙人,因此就发动各种关系找到了有教育背景的所晖出任联合创始人。侯建彬说,所晖对作业帮的帮助很大,相当于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门。所晖回忆最初与侯建彬交流时,问他一个问题:作业帮是想做一家“教育”公司,还是“科技”公司?“建彬当时就斩钉截铁地回答,做教育科技公司,这个答案,告诉我作业帮一定是一家敬畏教育的公司,值得加入。”
作业帮高管团队,从左至右为陈恭明、侯建彬、所晖、李博洋
在百度负责知识业务线的时候,侯建彬负责六个业务线,百科、知道、经验、拇指医生、宝宝知道、作业帮,一年的预算只有几千万元。但等到作业帮独立出来,A轮2500万美元,一年就花完了。
很多方面都要花钱:招人、团队扩张、内容建设、做拍题要有题库,一个月几百万出去了。要让业务线增长,渠道要费用,推广也要费用。
2016年开始,资本寒冬的氛围在创投圈上空弥漫。
作业帮经历了史上最曲折的一次融资。2016年4月,B轮融资本应该结束了,已经找到了领投方,所有事务都做完了交割,股票证都发了,就剩最后基金LP打钱了。但等了两周,对方还没有打款,基金内部出了问题。
侯建彬去问,得到的回复是,“他说你得等等我。”侯建彬说好,但心里知道,一秒钟都等不了。A轮的钱大概只够再花2个月了。
最终,侯建彬找到了GGV(纪源资本)和襄禾资本领投。
襄禾资本创始人汤和松,是原百度公司战略投资并购副总裁,侯建彬在百度时就认识。当时,襄禾资本刚刚成立,侯建彬就与汤和松聊。两个人约在文津国际酒店,聊项目,聊经历,聊团队,从晚上8点一直聊到了凌晨3点。汤和松回去后,就确定了要投。
GGV在2015年就与作业帮接触过,他们观察了一年,觉得作业帮独立出来的一年,公司做不错,格局越做越好,团队也还可以。
GGV纪源资本投资副总裁于红说,侯建彬最厉害的地方,是他能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和接纳别人的意见之间,平衡得特别好。“允许别人跟他沟通,对创业者来说,这很重要。代表你能把这件事儿做好,坚定代表着你愿意持续做下去。”
当时市面上,K12有很多种模式,于红笃定作业帮拍照搜题是流量入口的路径是对的,他也认可建彬这个人。“他已经做到百度的总监了,每年收入不低,但还是有非常强烈的欲望去做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
融资是创业者最经常遇到的困难之一,我在家创始人赵启明曾经跟《商业与生活》提到,在拿到第一笔融资钱,他前前后后见了一百多个投资人。
但正是经历了这个过程,侯建彬觉得,自己也上了一课。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只要把业务做扎实了,够坚持,资本寒冬也是可以融到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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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评练测的全平台
作业帮最初是一个学习问答平台。
2015年1月19日,作业帮一周年,上线了拍照搜题功能的4.0版本。当天,它的活跃用户数第一次超过了100万。之后,作业帮又根据知识点、难度等给题目做标签,并且请来了许多老师做题目间的知识结构梳理。2015年8月,又加入了同步练习功能。
“拍题是一个super的机会。”侯建彬判断,拍题是可以做到日活千万级以上的,而且它重新开辟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线上的学习场景。
用手机对着题目拍张照上传,就能看到解析过程和答案。三年前,多个创业团队都曾杀入这个领域,也受到了学生们的追捧。但如今,这些创业团队都已经在业务上分道扬镳,沿着各自的路径越走越远。
作业帮守住了这个优势。在“猎豹大数据”发布的2018年上半年APP排行榜中,在中国市场排第34名,是唯一入选TOP100的教育类APP。
“教育产品的增长还是要看口碑,用户在意的是服务的质量。” 所晖说,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作业帮要保证优势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作业帮最核心的一个服务,就是拍照搜题。早期,市面上拍照搜题产品的响应时间都在8秒左右,作业帮是第一家把它优化到1秒的。侯建彬认为,这个看起来不那么性感的改进,其实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而拍照搜题,也不是简单的OCR+搜索的技术堆叠。人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海平面下需要有庞大的技术、数据库支撑。为了搭建更完整的题库,当整个业内停留在照搬别人的题库,或者自己请一堆大学生做题库的时候,作业帮采用UGC的方式,做了题库平台,也是线上最大的众包题库平台。
一般的题库产品都只提供答案,但作业帮还会提供解析、举一反三、视频的讲解等相关的产品。“这都是给到用户非常多价值的,我们持续投入很多精力在做。”李博洋说。
除了拍照搜题,作业帮还有作业帮一课、一对一辅导、古文助手、作文搜索等多项学习工具。2018年 7 月,作业帮发布了“一课 2.0”,以独立 APP形态运营,同时还推出了少儿英语品牌“浣熊英语”,并已经在测试“在线1 对 1”业务。
侯建彬在作业帮一课2.0发布会上
作业帮一课,是一款在线直播辅导产品,课程设置涵盖小学、初中、高中三个学段的全部学科。授课老师全部是正式员工,门槛很高,90%的授课老师来自985/211等重点高校及师范类院校,并且还要经过严格面试和试用。“在2016年的年底,我们选择将质量放在第一,不用兼职老师,采用全职师资的建设方案,对于师资队伍的教学质量更关注,因为做强比做大更重要。”所晖说。
从数据上看来,一课半数以上用户来自3-6线城市,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地区之间发展不均衡,低线城市的学生更需要高水平辅导。
作业帮一课也是作业帮重点发展的方向之一,所有的课程都是收费的,低的1毛,高的数百元。2017年下半年开始,同期在读的班课学员达到了10万人次,而且其中的高付费用户占了较大多数,给作业帮贡献了很大的营收。
所有的产品也都是一点点摸索,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教育需要信任,而且需要极强大的后端供给和建设,才能对外提供服务。”侯建彬说。
在不断的积累中,作业帮针对不同阶段,也逐步形成了不同的打法。高中的产品以应试为主,叫学习有效率;初中的产品有两个体系,学习有思考和学习有视野;小学叫学习有意思,意在培养孩子的学习习惯。
回头看这3年多,侯建彬觉得,有些事可以做得更早,可以更坚决。比如,作业帮曾经尝试过给用户提供适合线上练习的内容和模式,一开始效果不好就收缩了。现在,侯建彬觉得,这个产品还得继续做,有困难也不能退缩,因为作业帮的目标是做一个教学评练测的全平台,每一个环节都很核心,都不能放弃。
“我们从来没说只做一个事情,我们想在线上做一个教学评练测的平台,我们希望尽可能借助技术的优势,把学习的质量和效率能够提上来,所有能够符合或满足这个使命的事情我们都尝试去做。”侯建彬说。作业帮提出来,自己的使命是“让优质教育触手可及”。
作业帮也舍弃了一些功能,比如曾经做过口算,效果没那么好,但很多公司还在推,也都没有找到好的模式。很多公司都开始把产品延伸到了大学市场和幼儿市场,但作业帮选择聚焦K12。“我的判断是,K12竞争非常激烈,我们应该全力以赴。”侯建彬说。
侯建彬发布浣熊英语
做困难而正确事
“我认为事就是一步步做出来的,天道酬勤,守正出奇,就是我们做事的思路跟方式。”侯建彬很认同雷军的理念。
“我内心信奉一个观点,就是正确的决策往往都是艰难的决策。”侯建彬说。
以前,在百度的时候,侯建彬带了大概300个产品和研发。今天的作业帮,已经有超过2000名员工。300人和2000人,不仅是数量上的差别,性质也完全不同。
在百度,依靠这个大平台,自己只要带着团队向前跑就可以了。现在,作为作业帮的CEO,侯建彬不但要带着团队向前跑,还得把员工塑造成作业帮期望的样子。
一开始,作业帮不做新员工培训,也没有提炼自己的使命。教研教学合伙人所晖提出,应该提炼一下作业帮的使命,侯建彬不以为然,觉得浪费时间,形式主义。
但公司跑了几个月,侯建彬意识到了公司没有使命的危险。每个人都在工作,心里都有一团火,但这团火要指向哪儿呢?你得讲出来。于是,他们把作业帮的使命提炼为“让优质教育触手可及”。
都说公司的文化就是CEO的文化。最初,侯建彬并不认同,公司不是大家的吗?但很快,他又发现,公司需要文化价值观,有了价值观才知道公司需要招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而这个价值观,只能是由CEO决定的。
侯建彬与周围的人聊。别人问他,“一家公司要长远的发展,你最核心的能力是什么?”他意识到,一家公司组织层面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够吸引到什么样的人,能够留住什么样的人,能够把什么样的人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这一切,侯建彬在百度的内部培训上,都听过无数次了。但只有当自己真正坐到CEO这个位置上,才深刻感受到其中的道理。新员工的两天培训,一定要做。文化价值观的部分,CEO一定要去讲。
眼下,侯建彬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他对作业帮的人才厚度跟密度还不满意,觉得公司对未来整个教育行业的认知和想象空间还要进一步提升。“公司在对内的管理和运营效率上,组织力这个层面,我认为水平糟透了。”侯建彬说。他连续说了两次“组织力”,表示强调。
不过,在投资人看来,K12教育是一个公认的大赛道,三年下来,作业帮也形成了一个不错的竞争态势。因此,于红和其它机构的老股东一样,选择了一路跟投。
做了浣熊英语和一课2.0后,一个投资人给侯建彬发信息说:到了这一轮,这个体量,很多公司的变现压力就比较大,琢磨着怎么赚钱。你们还在想着怎么做创新,让人很新欣喜。
这些投资人也表现出了很大的耐心。有投资人给侯健彬发信息,说这个行业是一个长线的行业,不暴利也不是一个特别快的行业,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有耐心。
这次D轮拿到的钱,将主要用在后端产品建设、服务搭建和教学教研上。
教育这个行业,说存在过度营销和包装也不夸张,但作业帮不太乐意做这种事情。这次融资后,有人问侯建彬,你们也做了很多AI的事情,为什么都没有提到说你们是AI+教育公司。侯建彬说,我怕大家以为我们跟那些炒概念的公司是一样的,没必要提。
“技术永远是为业务和需求场景服务的,我们不谈AI,但十分看重用户第一,这也是我们的技术发展原则”。李博洋说。
作业帮确定拿到融资的时候,正赶上拼多多确定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时间。侯建彬说,他觉得拼多多短时间内可以发展这么快,从商业角度来讲很了不起,而不是IPO本身。“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们要做一个公司,两年就IPO了多牛,或者5年就IPO了多牛。我是不是很蠢,没这么想过?”他问道。
“没有,这说明你们是在很踏实干事情。”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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