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武侠》野心 有市场价值也有艺术追求

陈可辛

 

  戛纳时间5月14日凌晨,戛纳电影宫。陈可辛携甄子丹金城武汤唯几大主演以及吴君如范冰冰简·方达、萨拉·杰西卡·帕克等众亲朋走过红毯。虽然时值午夜,但那场盛大的“开场秀”让整个戛纳看到了“午夜场”放映的“暗夜妖娆”。30分钟后,陈可辛导演的最新影片《武侠》将在卢米埃尔厅全球首映,这也是本届电影节唯一展映的华语片;30分钟后,这部集功夫、悬疑、神秘、伦理、医学、物理于一身的影片会昭示出一个极具风格化的“好莱坞”江湖;30分钟后,这个“不同的”陈可辛将对全世界宣告他的“武侠”野心。

 

  5月15日,戛纳港口的一艘游艇。艳阳、大风。记者带着前一天观影后的质疑与欣赏坐到可辛导演面前。质疑的是——陈可辛的“武侠”是个风格强于内容的“武侠”,也是个用脑多于用拳的“武侠”;而欣赏的则是——在商业片的架构下可辛导演起码还有一颗“作者电影”的心。面对记者的疑问,陈可辛导演一一回答。

 

  《武侠》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用陈可辛的话说就是那种特别‘俗套’的,能用45分钟讲完的故事——某知名暗杀集团的少爷甄子丹在血洗一个村落后决定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和村妇汤唯过起凡人生活。一次小小破绽,引发捕快金城武的追踪,于是旧日梦魇尾随而来,甄子丹想摆脱的江湖这次不再放过他。讲完故事后,剩下的时间做什么?陈可辛这次有充足的时间把玩风格和镜头,也有足够格局容纳他热爱的细节和思考。

 

  《武侠》

 

  缘起老邵氏情结,亦是对《独臂刀》致敬

 

  陈可辛说,他自幼有一个关于武侠的梦想,但实现这个梦想却在40多年后。

 

  这40年间,陈可辛从跟着爸爸去邵氏片场玩耍的少年成长为华语影坛备受瞩目的导演;这40年间他拍了《双城故事》 《甜蜜蜜》《金枝玉叶》,也拍了《如果·爱》《投名状》,还监制了《十月围城》。面对记者,可辛导演自嘲是那种“口水多过茶”(广东话里“多话”的意思)的导演,“我最喜欢的导演伍迪·艾伦也是这样,他所有的影片一直在讲我是纽约人,我在解决纽约知识分子的人生问题。但我没有他那么稳定的观众,所以我不能只在香港拍《甜蜜蜜》那种片子。”

 

  自《如果·爱》开始,决意进军北上的陈可辛开始拓展影片格局,他不再染指那种小清新派的都市文艺片,从《投名状》《十月围城》,陈可辛的商业版图日渐清晰。终于,2010年,陈可辛做出决定:就拍一个名叫《武侠》的武侠片。

 

  卡司是商业片非常重要的要素,在有《武侠》的构想之前,陈可辛就已经考虑和甄子丹合作的可能性,谁让“这几年是甄子丹的”。“我找甄子丹合作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票房号召力。但仅有这点还不够,我们俩一起聊,有什么是我们的共同喜好?后来才聊出原来大家都对六七十年代邵氏电影非常迷恋。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看武侠片长大的人,也不看武侠小说,但那个年代的老邵氏片,主要是张彻导演的电影,完全把中国男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经过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无论长大是艺术家,是文艺青年,还是公职人员,对老邵氏片的情结是共同的。”

 

  因为“粉”张彻的《独臂刀》,八九岁的陈可辛还随在邵氏片场工作的爸爸特意前往拍摄《独臂刀》最后一场戏的大桥:“我让爸爸帮我找了一把刀,就在那个大桥上拍了照片。”所以在陈可辛的《武侠》里,不仅最后有甄子丹断臂的情节,出演甄子丹父亲的大魔头正是当年《独臂刀》的男主角王羽。

 

  新武侠

 

  这次内容完全服务于风格

 

  陈可辛那代香港人对武侠片的迷恋一直没有改变,但在几十年间,“武侠片”却因为观众的不断要求越来越像“科幻片”和“魔幻片”,面对飞来飞去的高手、越来越邪乎的武功,陈可辛觉得那不符合逻辑。“我是个有逻辑的人,慢慢地我开始不相信那些,觉得是假的,包括我对美国的魔幻片都完全没兴趣。飞檐走壁,跳来跳去,这是别人的武侠,不是陈可辛的。我们要回归到武侠的传统,这是《武侠》的第一个诉求。但如果要拍30年前的东西,那观众还不如去租个DVD看,所以我们就一定要找新的角度。”

 

  既然陈可辛的“武侠”不要飞,不要“超人类”,不要“魔幻现实主义”,可谁都知道太“实在”的东西又不够吸引人。如何能做到又炫又不过火呢?面对记者,陈可辛说,这次《武侠》和以往的创作经验不同,他是先找到了一个概念,然后才有了故事。“去年秋天,我看到一个科教节目,讲一颗子弹穿过人的皮肉、血管、心脏,一直到最后致人死亡的全过程。当时我就在想,一掌、一刀劈下去,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过程?当时我很兴奋,觉得这也许能利用到《武侠》当中。点穴也好,经络也好,我们就把这些‘实在’的东西进入到人体,这是《武侠》最重要的起点,也就是因为这个起点我们找到了镜头和风格,也找到了音乐,就是很迷幻的那种60年代Rock的感觉。以前我觉得风格也应该是服务内容的,但这次是内容服务风格。”

 

  提到武侠片在90年代的发展,绕不开“新武侠”第一人徐克,但陈可辛却说:“徐克在90年代把武侠片赋予了新生命,这很重要,但确实不是我的那杯茶。但是到李安导演那里,他把那么极致的功夫片硬件又带回到传统故事中,带回到逻辑中,我就能接受。我一度觉得,拍完《卧虎藏龙》后,所有的武侠片根本不用再拍了。所以,要不是想到‘体内’这个概念,我绝对不会拍武侠片。”

 

  作者论

 

  拍电影就像和心理医生聊天

 

  走出早期都市题材的陈可辛一直借不同年代的人之口讲述同一个故事,一个“陈可辛式拧巴”的故事。他拍《如果·爱》讲爱情,却说的是爱人间的背叛;他拍《投名状》讲友情,却说的是朋友间的反目。只有《十月围城》是个简单的、热血的、价值观阳光的影片,但作为监制的陈可辛在两年前就对本报记者说:“我压根不相信《十月围城》那种故事,它太简单,太不‘陈可辛’。”

 

  这次在《武侠》中,虽然花哨的风格很不“陈可辛”,但故事中对人的怀疑、对亲情的拷问、对正义的纠结,还有颇黑暗的价值观倒确实“非常陈可辛”。“我是有很强传统价值观的人,但我仍然是很任性、很自私的人。这些和传统价值观的真善美永远矛盾,所以我们要找到平衡。好的电影讲的都是这些东西,比如李安的《推手》讲的就是孝顺和个人价值的矛盾。我们中国人永远有这些矛盾,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的时候,就去找编剧聊天,然后想一个剧本。”

 

  面对记者,陈可辛笑称他拍戏是为了“按摩心灵”:“别人有心理问题去找心理医生,我有了问题就拍一部电影。我在创作过程中和无数编剧、演员沟通,整个过程很像按摩,虽然按摩解决不了病痛,但这个过程很舒服。我的电影永远有很多对白,很像舞台剧。我之前总是要花两个半小时才能把故事讲完,加上字幕,老外看起来就像看小说一样。来参加电影节还好,普通外国观众真的是知识分子才会喜欢。”

 

  陈可辛拍《投名状》的时候拍了很多古代生活的细节,但是因为《投名状》的故事容量太大,只好忍痛全部剪掉。所以在《武侠》里,陈可辛选择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为他的情怀和细腻预留了足够空间。“《武侠》是一个45分钟就能讲完的故事,我用一个小时注重我的风格和那些生活细节。我跟编剧讲,造纸别只说造纸,你要给我看到纸是怎么形成的,给我看到古代人是怎么起床的。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尝试。”

 

  口碑说

 

  只有有思想的电影口碑才不会一致

 

  经历了《投名状》票房败北《集结号》,陈可辛马上用《十月围城》验证了他的商业试验——群星、故事丰富、内核简单、能燃起集体情感。陈可辛说,他拍《十月围城》之前就料定口碑会一致:“只有有思想的电影口碑才不会一致,所以《武侠》的口碑一定不会一致。”

 

  为什么经历了《投名状》和《十月围城》后,陈可辛还要将个人表达放在商业框架下“冒险”?在大风中的游艇上,陈可辛喝了口水说:“我还是有那种做艺术的不甘心,还是不能违背。我很乐意监制《十月围城》,我也可以帮忙导演,但我绝对不可能挂名导演,因为它太简单。我还和朋友们开玩笑说,这才是真正利用到我的强项,我能够用一个导演的技巧来工作,但完全不带导演的主观。《十月围城》就是那种很好莱坞的片子,好莱坞就是全世界都看的电影,但是如果我们都拍那种齐齐整整的好莱坞式的片子,观众3天就不满意了。现在我再来一部《十月围城》肯定没有人买账。有市场的价值,同时也有艺术的追求,这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