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章明导演：拍什么电影都是个妥协的过程

导演章明

　　巫山人章明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巴楚地区。“这里是古代巴国和楚国的交界之地”，对于自己的家乡，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归属感。《巫山云雨》在巫山老县城取景之后，由于三峡的建造，当年出现在电影之中的老石板街已经淹没在水库之下了。但是在新片《郎在对门唱山歌》中，他在紫阳县城寻回了当年巫山县的影子，并再次把它付诸影像。

　　章明绝对是第六代中的异类。他的年龄是所有第六代导演中最大的，而他也几乎是最低调的第六代。他不像其他导演那样，以地下电影或者“文艺片”起家，而是在一开始就游走于主旋律、商业和艺术之间——他可以任性地拍出谁都看不懂的电影《结果》，也能和炒作大王邓建国合作拍摄庸俗商业片《爱情狗》，更能和地方政府配合导演主旋律电影《院长爸爸》。乍看上去，对于电影，他不爱惜羽毛，来者不拒。

　　“无论拍什么电影都是妥协的过程。”如果所有外部压力都幸运地消失，那么你还要和自己妥协，而重要的是“每一部片子都要有现实性。”他这样解释道。在影片中，早期的《巫山云雨》、《秘语十七小时》和《结果》（由于这三部电影都和“水”有很大关系，不妨称之为“水之三部曲”）中展现的心理现实主义，使当时的影评把他比附为安东尼奥尼；而之后几部商业电影的失败则使他不仅淡出了大众视野，更遭到了大多数影评人的无情“忽视”。现在，他带着这部混搭着主旋律片和文艺片特征的“主流文艺片”重新杀回，“这有可能是一次前车之鉴式的尝试。”他说。这样的混搭模式在前几年的中国电影中确实还比较少见，但是这几年突然涌现出了这样一批有艺术野心的主旋律电影——《马背上的法庭》和《碧罗雪山》，《郎在对门唱山歌》已然随其后尘。

　　作为紫阳县委宣传部的命题作文，《郎在对门唱山歌》的主要拍摄目的就是宣传紫阳县的山歌文化，展示紫阳县的当代社会面貌。影片描述了少女刘小漾、她的音乐家教冯冈和当地县委书记的儿子张学锋三个人之间的爱情纠葛。“他们三个人都代表着我们这个社会的一大群人”，在完成作业的同时，导演并没有忘记他自己的原则——“现实性”。这个穿插着动人紫阳民歌的心酸爱情故事，由于其对主旋律题材的创造性挖掘，获得了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

　　从头检视章明这些年的历程，可以明显发现一条波浪状的轨迹，从早期“水之三部曲”中充满难解符号的影像隐喻主义，到后来经历了几部并不成功的商业制作，近几年来他的作品的影像风格又回到了早期的犀利鲜明，而在叙事上则慢慢变得实在平和了。在《郎在对门唱山歌》中，他早期的那些符号性的画面再次频频出现，比如“鱼”和“血液”的符号。但是这次，它们的符号特征不再强烈，而是融入了故事情节之中，几乎使人忽略了它们的存在。也许《郎在对门唱山歌》是他的一次期中测试，既带有他过去的记号，也可能预示着他未来的道路。

　　B＝外滩画报

　　Z＝章明

　　县城是观察中国的一个特别好的结合点

　　B：先来谈一谈影片故事的发生地陕西省紫阳县吧。紫阳县位于陕南地区，和一般人们观念中的陕北地区差别很大。从地理学上讲，它处于秦岭以南，已经算是南方了，而且我发现它和您的家乡巫山县在地理上很相近，且在城市形态上也非常相像，都有一条大江绕城而过，县城里也都是湿漉漉的石板街。后一点我们已经在《巫山云雨》中体验过。

　　Z：是的，整个四川东北部、重庆北部和陕西南部地区，其实是属于同一个文化地理区域。在上古时代属于巴国，再后来就属于楚国。它们在文化上的共通点非常多，不管是建筑形态，风土人情，饮食习惯，还是语言口音，都非常接近。它们和蜀文化不大一样，巫山县现在在行政区划上属于重庆，但它和陕南应该同属于楚文化。

　　B：您以前说过，您拍电影之前，甚至在写作剧本之前会习惯地去拍摄地逛逛走走，如果那个地方给您灵感，您就会决定去做这个事情。那么紫阳打动你的地方，就是因为它和您的家乡很像吗？

　　Z：是，我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地方，但是我去的时候感觉很意外，他们说话也好，饮食也好，交流起来感觉没有障碍，感觉特别亲切。人的习性也很像，电影中有些人的行为动因，我可以很好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B：它们还有一个很重要也很容易被忽视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县城。大部分中国现实题材的电影，它们都会把目光聚焦于城市或者农村，这样的两极或许能更好地呈现某些问题，但是中国有大量的人口生活于县城或者小城镇之中。您的电影对县城的关注比较多。

　　Z：这是观察中国的一个特别好的结合点。它既有城市的某些特征，也有农村的某些特征，而且这些特征可能正好是那些负面特征，且在县城中被放大了。中国的城市化越来越快，县城是吸纳农村人口的第一阶梯，里面的人还带着鲜明的农民特征。我觉得县城是可以代表大部分的中国特色，县城人也特别能代表中国人。

　　B：影片中，女主角刘小漾有很多正面镜头或者特写镜头，但是男主角冯冈则大多是侧面镜头，或者是中远景，这样的安排有什么用意吗？

　　Z：因为他在“对门”嘛（笑）。女主角其实一直在想象男主角，他们之间一直是有距离的。从故事结构来看，是以男方为故事线索，但是从叙事视角来说，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女主角眼中所发生的事情，带有她主观的视角，带有她的想象。男主角的“表姐”就是一个例子，影片中她出现的时候，就是女主角出现的时候，她和冯冈的关系，就是处于刘小漾的想象之中的。

　　B：这样的话，“表姐”与冯冈的床戏就可以解释了，有些人认为这场戏非常突兀，其实他们是站在刘小漾的角度去看。

　　Z：当初写剧本的时候，就考虑到可以让观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人物的命运。电影最终不是导演说了算，而是要让你的想法使人物活起来，使人物有生命力。让她们来说服观众，而不是我来说服观众。女主角的表演非常好，她的表演让观众相信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物。如果她不成立，整个影片就没办法成立。

　　拍什么电影都是一个妥协的过程

　　B：从技术上来说，您这次尝试了大量的运动长镜头，您以前的电影很少出现这种镜头。

　　Z：每个镜头都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段落是希望拍成运动长镜头，无力感，可能我们自己也是这样；而小漾则是那些被损害的人。他们的父母其实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权力关系网，像第一场戏，大人们在阳台上喝酒，底下则是这批年轻人，这样的空间关系对应着他们的权力关系。

　　B：那剧本写完之后，紫阳县委宣传部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