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托·西赛斯·圣多斯
葡萄牙导演阿尔贝托·西赛斯·圣多斯(Alberto Seixas Santos)带着自己的最新作品《扭曲的时光》(E o Tempo Passa)来到了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这位已逾古稀之年的葡萄牙新浪潮健将,在新片中对葡萄牙人甚至欧洲人的精神状况进行了反思。影片借助一出肥皂剧的拍摄现场,形成剧中剧的结构,进而揭示了主人公们孤独而麻木的内心。
圣多斯1936年出生于里斯本,50年代末期以先锋影评人的身份进入电影界,并发起了葡萄牙电影革新运动。随后赴法留学,60年代继续他的影评事业的同时,拍摄了多部纪录短片,1975年他拍摄了他的长片处女作《温柔的一击》,以对葡萄牙民族性的深刻挖掘震撼了当时的葡萄牙影坛。
自80年代之后,圣多斯一直在大学执教,拍摄电影成为了他“定期进行的旅行”,这次带来的新作,凝结了这位老人对世界的观察和思考,也蕴含了他对整个欧洲文明的期待。
B=外滩画报
S=圣多斯
B:首先祝贺您的电影在上海的首映成功。观众都被女主角的美貌和孤独所打动。我们注意到,女主角家中有一面曲面镜,每当她在家独处的时候,这面镜子也似乎成为另一个角色,令人印象深刻。
S:是的。这个角色以前的职业是一个名模,后来才成为演员。对于模特和演员来说,镜子的作用不尽相同,模特更加倾向于用它来发现自己的外表,而演员可能会用它来发现某些细微的表情、情绪以及肢体语言。当女主角从模特转变为演员的时候,她开始在镜子面前有些无所适从,她要重新开始利用她的镜子。曲面镜是一个设计,女主角在里面看到一些扭曲的东西。同时它让电影画面看起来很流动,不呆板。
B:另外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对比是您在影片中运用了巴赫的《康塔塔BWV35》,这是一支充满愉悦的曲子,和影片的影像基调有情绪上的对比。
S:是的,我非常喜欢巴赫。另外在对比上,巴赫的这首曲子非常有生气,生机勃勃,而电影里的人物则死气沉沉,连年轻人也不例外。
B:您在60年代初已经是葡萄牙著名的电影批评家,也是葡萄牙电影新浪潮(cinema novo)的中坚力量。那时候的葡萄牙新电影都伴随着新兴的影迷俱乐部而生,能为我们介绍一下您那时候的生活吗?
S:那时我为日报撰稿,每天要看一部电影,总是在晚上工作,把稿子发出去,第二天见报。那个年代影响葡萄牙电影的主要是美国电影和意大利电影,特别是意大利电影的新现实主义,启发了很多人。那时欧洲几乎所有国家都经历着电影的变革,葡萄牙也不例外,法国的影响是在策略层面上的。
B:当时葡萄牙的评论界对葡萄牙新浪潮主要有两种不同的期待,一种是主张更加平民化、更通俗易懂的电影;另一种则主张葡萄牙电影要向法国学习,推崇作者论和个人创造,您在当时是持哪种态度呢?
S:当时葡萄牙电影的主要类型,是非常商业化的制作,类似同期法国的“优质电影”,很多明星,摄影优良,布景考究,但是内容上非常保守。你提到的这两类电影都是要向这种电影发动进攻。我当时是左翼导演,我首先主张一种更加平民化的电影,但是法国的理论也很吸引人。可是葡萄牙的环境和法国不一样,葡萄牙的电影产业比较小,不会像法国那样提供给电影很多机会。
B:您的处女作《金银匠的手艺与行业》(A Arte e o Ofício de Ourives)拍摄于1968年,是一部科教式的纪录片,能谈谈这部作品吗?
S:那时葡萄牙处于萨拉查(Antóniode Oliveira Salazar)的军事独裁之下,电影活动受到严密的监控,我们不能拍自己想拍的片子。所以当时的新导演都只能拍一些这样的所谓的“工业片”。这部片子反映了葡萄牙北部的制金工艺,既符合当局的审查,也算是属于劳动人民的片子。
B:当时葡萄牙的导演们成立了葡萄牙电影中心,这个中心会扶持一些新导演。您也是这个中心的创始人之一。您的处女作曾受到过这个机构的资助吗?
S:我这部影片受惠于古本江基金会(Gulbenkian Foundation)。中心刚成立的时候,并不是官方性质,完全是几个电影人自发组织的,所以也没什么钱,当时新导演都主要受惠于古本江基金会。包括我的第一部故事长片《温柔的一击》(Brandos Costumes)也是受它资助。
B:说到《温柔的一击》,它公映于1975年,也是萨拉查独裁统治倒台的日子,当时很多葡萄牙的片子都非常激进,富于战斗激情,但是我们发现您的这部片子处于这样的年代,却好像与政治毫不相干,非常温和。您作为左翼导演,当时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来拍摄这部影片的呢?
S:这是一部比较文化性的电影。它关注的是葡萄牙的民族性格。葡萄牙是一个非常温和的民族,他们对外来人或现象,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像美国人对待同性恋、或者不同的宗教,总是非常激进。(注:Brandos Costumes直译是“温柔的风俗”的意思)这部片子1972年的时候就大致制作好了,但是当时的政府不允许公映,于是就等到1975年它倒台之后才公映。
B:从80年代开始,您一直在葡萄牙高等电影戏剧学院(Escola Superior de Teatro e Cinema)担任教授,其间您偶尔拍电影,拍电影成了您的副业,在您后来的生活中,电影意味着什么呢?这次是如何想到要拍《扭曲的时光》的呢?
S:电影对我来说更像是旅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次,每次都会发现不同的风景。目前葡萄牙经济不好,电影的境况也不好,总的来说没什么人投资拍电影。这是一部关于电视剧的电影。我本身并不喜欢电视剧,但我不能无视它,我想探讨电视剧对人的心灵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我确实是有某种批判在里面。
B:电影中还有一个非常游离的角色,一个讲法语的男子,像是脱离于剧情之外。还有上面提到的巴赫的曲子,法语和巴赫都是非常能代表欧洲的东西,这有什么暗示吗?可否解读为您对整个欧洲文明的一些思考呢?
S:我是一个有法国情结的人。我在大学念的是历史哲学,接触了大量的法国思想家,后来我去了法国留学。直到现在,很多问题在我的脑子里思考的时候,都是用法语的逻辑,其次才是葡萄牙语。我也非常喜欢戈达尔,电影里那个男子口中总是念念有词,其实是在念18世纪法国喜剧的一些台词。对法国人来说,法国就是欧洲的中心,法语确实是欧洲的语言。欧洲的问题是精神性的问题,人怎样面对自己的内心,孤独、绝望和麻木,现在欧洲弥漫着这样的氛围,但我们需要的是朝气,回到巴赫的时代,回到18世纪启蒙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