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一些消息渠道获知,《我不是潘金莲》过审了。
它会是一部杰作吗?不一定,就像人人都在期待《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会像《少年派》一样令几乎所有的观众一样高呼“牛X”,但大洋彼岸两周前传来的却是大量的差评。《我不是潘金莲》也得面临可能的观众不买账,冯小刚挑战了颠覆性的圆形画幅(尚不能确定是否全片都是圆形)拍摄,从某种程度上说,与李安挑战的120帧/4K/3D拍摄异曲同工——创作者选择了让自己的创作远离舒服区、安全区。全新的观影体验将可能完全超出观众过往的观影经验,不舒服、不安全会让审美体验面临大打折扣的风险。一如当年《1942》一样,让观众感到被冒犯——看到无法回避无法掩饰的人性背面,看到民族史里那段不堪甚至差点被遮蔽的暗面,观众一定会抗拒,票房、排片都可能遭遇险境。
《1942》用十多年的时间冲出了一个审查的豁口,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段能够呼应另一段被遮蔽历史的电影终于见到了天日,这是冯小刚对中国电影的贡献,也是对民族记忆的一个巨大贡献。
我相信,《我不是潘金莲》也一定会是冯小刚作品序列里的一个新里程碑,也一定会是留在中国电影审查史里的一个关键坐标——《我不是潘金莲》从立项开始,从名字开始就遭遇审查的打磨,一路坎坷、踉跄,国庆前公交车站路牌广告都铺出去了却遭遇改档,一直到昨天才似乎终于拿到了放映许可证,《我不是潘金莲》比《1942》更难更险的地方是,这个虚构的故事发生在了当代——它的讽喻无法用年代、时空去缓冲、降调。
笔者跟该片的宣传方有些私下交流,他们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令我每每想探究该片所遭遇的一些细节的时候,总是害怕弄巧成拙,伤害了该片。国庆前该片的审查迷局其实并不难理解,看过小说的一定知道里面的哪些要素正是审查的要害——我能做的或者必须做的就是不指明、不放大,舆论一旦发酵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半个月前,范冰冰在华中师大遭遇的不愉快恰逢该片的审查冲刺阶段,而且又恰恰处在一场重要大会的节骨眼上,所以不主动引发不必要的舆论喧哗,就是为了避免该片临门一脚再遭不测。
或许作为一个理应冷眼旁观的媒体不应该给自己设定这些“主动的忽视”,但就像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里所自我要求的,“一个在情感上与行业相通的人格化媒体,这就是我们想做到的’特殊’。”
也算是,为行业、为《我不是潘金莲》略尽绵薄之力吧。
媒体和公众有时候不过是一个一个并不显眼的舆论细胞,我们常常用几乎毫无危险的方式去批评电影审查的苛刻甚至是无理——但这种批评对我们常常并不会有明显的反作用力。但冯小刚在明处、在高处,以一个如此显眼和倔强的姿态去迎面审查,不低头、不回头,他和他的团队、投资人实际上是要面对可能的牺牲的。
《我不是潘金莲》如果商业上不成功会是冯小刚的困扰吗?许知远在最近一期的《十三邀》里采访了冯小刚,第一个问题便是关于票房。
“我如果拼命地矫情票房这事儿,那我何必当初拍《我不是潘金莲》这小说呢……现在年轻导演起得都挺猛的,就是过十亿以上的新导演,我觉得得有十个八个了吧,也不缺一个冯小刚。还有就是说,我也干得差不多了,我的勇气来自于,如果我冒犯了什么,或者就说你今后不许拍电影了,我不会像过去拿脑袋撞墙去,我现在就会觉得那可能我就解脱了。”
冯小刚确实已经到了不那么在意个人得失的年纪和事业的阶段了,或者再换一种更可敬的说法是,五十多岁的冯小刚已知天命——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许知远:“如果(《一地鸡毛》,1995)当时顺利地出来了,而且获得成功,你觉得你的人生道路会不一样吗?”
冯小刚:“(停顿)对,你说得对。比如这个和《月亮背面》(1997)《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2000年才拍出来的《一声叹息》)《我是你爸爸》(2000),我们被毙的这几个吧,如果没有(被毙)我可能就直奔《我不是潘金莲》这路子上来了。”
冯小刚被评论界在九十年代末以来长期批评的那些俗片,正是在这些“被毙”之后才开始的(冯小刚自述,《一声叹息》恰恰是电影局在他拍了贺岁片三部曲之后才同意放行的)。而当他逐渐获得更大的财富、地位、声名之后,他又出人意料地回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年轻时候的创作起点。
其实当我们感叹李安始终保持着对功名平常心但对创作永远求变的野心是有多么难能可贵的时候,快60岁的冯小刚能够重拾三十多岁时候的初心、企图心,不同样弥足珍贵吗?
曾经被历史改道的他,现在正在改道历史——水滴能够穿石,不做永远无望。
“可以说得具体点吗,现在让你内心有激情东西是什么?”(许知远)
(点烟后,冯小刚深吸一口,再呼出)
“这个不能说。(停顿)我要绕到别的地儿去,你也不相信。”
那些停顿里的空白,那些不能言说里的欲言又止,或许都融在了作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