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一篇质疑华大基因估值过高以及投资人不理性投资的长文在朋友圈刷屏;2016年11月3日,一则关于华大基因由于申请文件不齐备等导致审核程序无法继续,致使“IPO中止审查”的消息广泛流传……华大基因承载着社会各界太多的期待。然而,与外界所期待的不同,记者所见到的正处于敏感期的学院派华大基因毫无喧嚣和聒噪。深圳盐田北山道边,工厂轰隆隆的机器敲打声以及公路上货车的轰鸣声中,背靠北山而面向大海的华大基因犹如置身“世”外,安静而平常。
2016年11月29日,亿欧记者走进深圳华大基因,对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CEO尹烨进行了专访。
据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数据库信息显示,2014年6月、2016年10月,华大基因BGISEQ-1000、BGISEQ-100、BGISEQ-500先后获得CFDA医疗器械认证。
2016年11月5日,在第十一届国际基因组学大会(ICG-11)上,华大基因又发布了其自主研发的高通量台式测序系统BGISEQ-50。相对以往发布的产品,BGISEQ-50是更专注、更小巧、更精简的高通量测序平台。在华大基因的定位中,BGISEQ-50更适合于二三线医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尹烨向亿欧记者指出,精准医学不能是精英医学,不能把一个好的科技做得让大家都用不起。未来,华大基因将以更普惠的、更可接受的方式把BGISEQ-50推广下去。
2016年9月22日,华大基因代运营的深圳国家基因库(CNGB)正式对外亮相。国家基因库建筑造型仿云南哈尼梯田,原因在于2001年10月,华大基因意义重大地抢先日本完成水稻(籼稻)基因组框架图的绘制,并于2002年4月在Science发表《水稻(籼稻)基因组的工作框架序列图》论文,并以云南哈尼梯田作为该期杂志的封面。
基因库被誉为是生命时代的“诺亚方舟”。据了解,国家基因库是继NCBI(美国国家生物技术信息中心)、DDBJ(日本基因数据库)和EBI(欧洲生物信息研究所)之后,全球第四个建成的国家级基因数据库。国家基因库包括“三库两平台”,三库指生物资源样本库、生物信息数据中心、生物活体库;两平台指数字化平台、合成与编辑平台。面对华大人奔走呼吁十多年,筹建近4年的国家级工程终于开始运营,尹烨感叹道,“算是终于落地了”。
2002年,大学毕业的尹烨怀抱着基因梦想而加入华大基因。在华大基因的14年间,尹烨从最初的一名在诊断试剂公司研发部的技术人员,逐步成长为如今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的CEO。
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从商场成功跨界政坛,性格张扬的美国新当选总统特朗普多次被其以优秀榜样而提及。科学家能否做好企业管理,又该如何协调二者的关系?面对这个外界普遍关注的问题,尹烨回应称:“中国有个常见的误区,认为科学家就不能当企业家,企业家就不能当科学家,商人就不能是政客,体制内的就不能做体制外的……但是你看,美国的总统往往英雄不问出身,特朗普原本是一个地产商人,奥巴马原来是一个律师,里根原来是一个演员,再往前的艾森豪威尔原来是一个将军……同样地,科学家也可以是成功的企业家或创业家。换言之,企业管理本身,也包括对科研的管理,科研本身也孕育很多商业的道理。”
关于最近精准医疗泡沫与否的争论,尹烨引用胡适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来回应。尹烨说,对精准医疗,中国不应该盲目跟风,而应该要有自信,有更多自己的声音。
尹烨多次在各类活动中发表关于基因科技与四个梦想的演讲:让与生俱来的基因健康,许一个没有罕见病的未来;让与时俱进的基因可控,许一个远离肿瘤的世界;用温度冷冻时间,许一个返老还童的梦想;用人性战胜“懒熵”,许一个人人健康的大愿望。
在外界印象中,尹烨总是语速飞快、口吐莲花,永远充满激情,充满干劲。尹烨称其容易热血,对于工作相关的各个学科都保持极大的关注,其更希望做一个有趣的人,然后才是一个有用的人。
除了在出席演讲时普及基因科学,尹烨还与团队共同推出“天方烨谈”语音节目,通过互联网向大众“谈你听得懂的生命科学”。尹烨不希望被称为是生命科学领域的科学家。尹烨说,当别人说我是科学家,我摇摇头,我更愿意做一个科普学者。
尹烨介绍,目前个人全基因组测序价格在5000元左右。他判断,在5年内,仅用24个小时,以2000元的价格就可以完成个人全基因组测序,而现在最关键需要突破的测序的成本这部分已见曙光。并且,他还预估,这个时间节点可能会更早地到来,未来每个人都将拥有自己的全基因组数据用于指导自己的生老病死。
以下为尹烨接受亿欧记者访谈实录:
记者:2016年,华大基因有哪些新的成绩?
尹烨:今年3月21号,华大基因的NIFTY成为全球首个用户数突破100万的无创产前基因检测。
今年6月18号,华大基因代运营的国家基因库开始试运营,9月22日正式营业,这个运作多年的项目,算是终于落地了。
今年11月初,华大发布了最新的BGISEQ-50型测序仪。这个测序仪应该是填补了全世界的空白,都没有人能够以这么低的成本,这么高的质量,能提供大家方便使用的测序仪,这是中国制造更是中国创造。
华大基因2012年推出的期刊GigaScience今年的影响因子达到7.463,在全世界所有的综合性期刊排名,位于第6。前面的几个分别是:Nature、Science、Nature Communications、PNAS、National Science Review。
我们今年和差不多超过20多个国家,和国内超过20个省份都建设或正在建设联合的精准医学中心。通过这种精准医学中心的方式,汇集大平台、集中大资源、展开大合作,获得大数据,进而可以变成大的科学和大的产业。在农业上,我们今年在小米的种植和育种上都取得了非常可喜的成绩。
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华大基因每天都有事情在发生。
记者:能否谈谈华大基因的测序仪以及最新发布的BGISEQ-50?
尹烨:我们是在2012年向上游反向收购了美国Complete Genomics( CG公司),将其技术进行消化吸收以及再创新形成了今天华大基因的BGISEQ系列,有1000型、500型、100型、50型。BGISEQ-50型是我们最新发布的,集成度非常高,操作非常简便,非常适合我们的二三线医院,或者是在精准扶贫里去用。
记者:会将BGISEQ-50以更低的价格进行推广吗?
尹烨:会以更高的质量和更低的价格来提供最广泛的民生福祉。大家都在讲精准医学的概念,精准医学而不能是精英医学,不能是做出了一个好的仪器,而大家都用不起。应该说一个高大上的技术必须是很快的以普惠的可接受的方式让其普及开来,只有这样才可能使得所谓的基因科技能够去造福人类,这是华大基因的梦想。
记者:无创产前基因检测在深圳价格千元级别,但是北京还是数千元,在政策环境方面有哪些需要破除的障碍?
尹烨:我不久前参加了俞正声主席主持的第58次双周协商座谈会,这次的主题是“重视特殊教育”。我的观点和其他代表不太一样,其他代表的观点更多是针对已经变成残疾人了怎么去加大补贴,怎么去加强教育让其更有好的教育和服务设施;我提出的是我们要从源头上去遏制出生缺陷。以今天的技术今天百姓的承受能力,中国的国情和国力,是有可能把这个疾病从人类历史上给抹去的,就像当年我国控制了天花、血吸虫、小儿麻痹症一样。
李克强总理提出,到2030年中国的人均预期寿命希望达到79岁。今天这个数字是76岁,跟我们基因背景基本相同的香港是86岁,我们现在提出79岁的人均预期寿命概念,这3岁怎么提高?在我来看,出生缺陷率如果能够控制住了,这3岁就没问题了。整个国家、全民族、所有的老百姓、政产学研资媒六位一体都应该一起,来打一场出生缺陷的攻坚战。
记者:为什么生育健康类服务在华大基因的份额中发展最快?
尹烨:无创产前基因检测是人类基因组测序完成以来基因科技用在临床检测上第一个成功的项目,它大幅度地颠覆了传统的检测方法,包括羊水穿刺。美国和英国已经把该技术纳入到他们实际产前筛查体系里去了,中国也做了很多非常有益的尝试,比如中国是第一个批证的,CFDA在全世界率先批无创产前基因检测证,卫计委也是第一批给出试点的,最近又把试点取消了。试点取消证明试点的成功,不需要试点了,大家可以大规模干了,也就是从政府到专家到百姓,都开始接受这个技术。
当然这有一个过程,这本身是刚需,原因在于无创产前基因检测管得是娘胎里的孩子,我相信成人很多时候不在意自己的健康,但是在意孩子的健康。
记者:现在市场上各种关于小孩性格和特长的基因检测也发展得很热很快
尹烨:比如说现在有好多做天赋基因检测,我已经不止一个场合在大骂这个事情了。什么叫天赋基因检测?我们所谓的天赋,打高尔夫的,足球的,篮球的,这些运动诞生才几百年,人类从猿类分化至今七百万年,我们的基因里面哪个能有天赋的?像这样的就不能做。这还是利用了家长愿意给孩子花钱的心理,甚至有的把这个业务做到幼儿园里去了,放任不管迟早会毁了这个行业。
而21三体,唐氏综合症,如果得了这个疾病,那就生出来就是一个先天愚型的孩子,他的家庭会带来很多的痛苦。这种因果关系是Yes or No、100%和0%的关系。那这种技术必须以更快的速度推广出去,这也就是为什么华大基因生育健康类服务项目会增长得比较快,因为它确实满足了大家的需要。
记者:华大基因名字的背后代表什么?
尹烨:华大基因的英文名是BGI。华大基因最开始创建的时候,几位创始人来自于华盛顿大学,所以有野史说华大基因名称是来自于华盛顿大学。
其实,真正的华大基因这个名字的定义是在1998年的时候,华大基因的一位创始人于军,现在的北京基因组所副所长,他写了一副对联,华夏生骄子共奠科学千秋基业,大国有精英同解生命万世因原,取了四个字,就叫做华大基因。
当年要做人类第一个基因组计划,我们希望占到世界五分之一的黄种人,能够在其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所以就叫做以华为大。
记者:此前您表示,要在5年内,仅用24小时,以2000元的价格完成个人全基因组测序,要实现这个目标,挑战在哪里?
尹烨:今天,一个人的基因组测序市价1000美金,华大是5000块钱。如果说五年之间,24小时以内从血样到信息全部分析出来,今天的技术来看,就只剩成本这个问题,其他条件都具备了。并且,我认为这个时间点会提前。
未来,就像今天大家都有智能手机,到这个点,我们会有一份非常标准的“人体说明书”,它会最大程度地来指导你的生老病死,而且光有一个人的没有用,而只有当我把我的数据交给整体,我们每个人都贡献一部分,但是我和其他人都来获益,这叫做共有、共为、共享,那每一个人都既享受基因大数据带来的福祉,又相当于你为所有的基因大数据做出了一份贡献。当然前提是考虑好伦理和保护好个人隐私。
记者:据说2014年之前,您在华大基因做到了每年履新一个岗位,现在这个数字是?
尹烨:2015年华大医学更名为华大股份了,根据上市公司要求我也不能再换岗位了。华大强调的是在实战中去学习,培训的是T型人才。一专多能,肩膀要宽,根基要深。我在华大十五年,华大是真的给你资源让你去尝试,鼓励创新,容忍失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与其说我个人有多优秀,不如说这个平台成就了我。
记者:最近几年,冒出越来越多优秀的基因检测公司,而不少创始人实际上都来自于华大基因,市场给他们冠以“华创”和“华小”的标签。对此,您如何看待?
尹烨:我态度是非常开放的,人各有志,孩子大了一定要自己去打拼自己的天地,我们鼓励大家多去做正确的事情,“好歹是少林寺下来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有一个华大,另外又有一批华小,大家在各个领域都起到了自己的作用,本身又形成了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何乐而不为呢?
记者:您如何协调科研与管理?
尹烨:在中国有个误区,科学家就不能当企业家,企业家就不能当科学家,商人就不能是政客,体制内的就不能做体制外的,特朗普,原本就是一个商人;奥巴马原来是一个律师;里根原来是一个演员;再往前,艾森豪威尔,原来是一个将军……
管理本身,也包括对科研的管理,科研本身也孕育很多商业的道理,在我来看,没有必要人为地划分这么清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不存在一种割裂的东西,假如说还是在这个层面,去研究至少我认为至少他不可能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或成功的科学家,他还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记者:关于精准医疗,最近被讨论很多,有人撰文说是泡沫,也有人反对,您怎么看;同时,您认为精准医疗发展到了什么阶段?
尹烨:首先,真正的科技颠覆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相当于,三十年前,如果说大家每个人都有台电脑,十年前每人有一台手机,五年前每个人都有一台能够随时随地上网的智能手机,这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做梦一样。
我毕业的时候当时的互联网只有网易、搜狐、Chinaren、新浪等,而BAT都还没有名气,其他很多的互联网企业似乎都是昙花一现,昨天很风光,今天突然就没有了,那生命科学和它不一样,互联网还是一个非常不一样的行业,但是生命科学来讲,其更迭是极其漫长的。
基因这个词第一次被提出来是1909年,1911年在学术会议上被广泛接受,英文叫做gene,有遗传的因素,信达雅地翻译为基因,含有基本的因素的意思。
到今天为止100多年的时间,可能我们大部分人还没有测过基因,但是我们的孩子们却正在以一个史无前例进度在测基因,比如说做无创产前基因检测,大家就被测了基因,实际上到未来每个人都会自己的基因组数据,延续到多少年呢?一旦成本下降,比如说今天是1000美金,如果我们能够让它降低到500美金,300美金,可能我们每个人就都会有自己的基因数据,在那个时候,我们对基因的认知就不是今天这样好像束之高阁的东西,甚至可能会变成一种社交的工具,大家都会聊聊你什么基因,我是什么基因,就好像聊聊各自星座、血型一样,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如果应用在医疗领域,就可以指导我们的生老病死。
那什么是精准医学呢,其实奥巴马上台这几年,每年造一个词。我们以前有个概念海量数据分析,2012年他说叫Big Data,全世界都跟着改名叫Big Data;2014年的时候,我们叫做神经生物学,他说叫做Brain Science,脑科学,全世界都跟着叫脑科学;2008年的时候,叫Personalized Medicine个体化医学,后来他说叫做Prescise Medicine,大家就改叫精准医学,我们有点跟风太紧了。
精准这个词从来在医学当中就是确定的,只不过精准的定义一直在变,开始华佗做手术的时候我相信只有一把很锋利的刀,今天由柳叶刀,变成所谓的达芬奇手术机器人,这是精准的定义变了,而不是精准的理念变了。
精准医学提出几个理念,比如说个体化诊疗,这在中医里叫做辨证施治;伞型效应,我们叫做同病异我们叫做同症异治;他们叫做篮子效应,我们叫做异病我们叫做异症同治……
中西医之间在“道”的层面在山顶上是完全站在一起的,到“术”的层面来讲,大概形而下学的东西,西医做得比我们要好,所以他们的“器”和科学研究地更深,而中医的理论回到哲学的层面,并没有向前广泛地发展。
中国人要有自信,而不能盲目跟风。中国的精准医学要走自己应该有的道路,对老百姓来讲就研究哪些是解决具体问题的。新文化运动时就提出,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主义。今天来看,别去跟风谈新名词,多去解决问题,什么时候能够把出生缺陷率摁下去,什么时候能够把精准的感染搞清楚,什么时候能够把肿瘤的预后生存做得越来越好……这就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至于说叫做精准医学或者不精准医学,Whatever,我们解决的是问题。
记者:您曾经提过一个说法,哪个学科如果不能用数据语言去阐述,那说明这个学科就没有成熟。时至今日,您认为,生命科学发展到了什么节点?
尹烨:很有意思,实际上是数学、物理、化学、到量子力学,到今天的IT绝大部分都是可以预测的,即使是“测不准”也是可预测的,因为“公式”写完了,这个事情就基本出来了。
生命科学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到赫胥黎的演化论,到现在150多年的时间,这其中出了无数的诺贝尔奖,有很多可以被证实的东西,但是我们真的还很难提出生命科学自己的公式。
在我来看可能还是数据量不够,我们可能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数据量可以还很好地函数建模,我们可能还没有方法把超多维,至少是上万维,上百万维的多元回归能够降维到我们可以分析的程度,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看见了大部分是相关关系,而不是因果关系。但这也有可能就是生命科学本身的特征,她就是这么一种学科,所以我认为她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她成熟了以后,会不会像物理、化学有三大定律、元素周期表一样,她会有几大定律、生命周期表呢?不敢说,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学科和全新的挑战,正式因为她的未知性,才有无穷的可能性,也正是因为有无穷的可能性,才使得21世纪必将因为生命科学的发展而大放异彩。这是我非常坚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