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深沉的爱献给祖国 ——追忆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胡向东

把最深沉的爱献给祖国 ——追忆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胡向东

本文首发于上海科技报

2018年10月23日，港珠澳大桥通车的消息让举国欢腾。如今，通车已经近4个月，港珠澳大桥珠海连接线的核心控制性工程、世界最大断面公路隧道-——拱北隧道运行良好。每天，这里的地面上30万人通关顺利，这里地下的几米处6个车道车流通畅。

而为这一奇迹工程的建设作出特别贡献的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胡向东，却在港珠澳大桥通车后不久因为癌症猝然长逝，年仅58岁。

在2018“感动同济”人物颁奖典礼现场，同济的师生无不为其事迹感怀落泪，心痛不已。

记者曾于2018年10月20日电话采访胡向东，当时他说自己不方便见面接受采访；后来又通过微信多次联系沟通，他细致耐心的讲解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得知胡向东离世的噩耗，记者对他说的“不方便见面”才如梦初醒，随即怀着悲痛的心情走近了这个赤子科学家的日常世界。

在采访中，胡向东瑰丽的人生故事一点点地进入视野，他无私的科学精神和崇高的个人品质也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放弃优越的国外生活，他毅然回国效力

1961年，胡向东出生在浙江衢州市。青年时代他满怀理想和抱负，从安徽矿业学院毕业后，来到中国矿业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接触到了煤矿中常用的地层冻结法。之后又远赴莫斯科国立矿业大学深造，在那里获得了博士学位。

2000年，博士毕业的胡向东面临着人生发展的抉择。当时中国虽然发展迅猛，但是和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依然比较孱弱。胡向东的几个中国同学选择了留在欧美大学工作，拥抱优越的科研环境和丰厚的收入。但是，胡向东却婉拒了好几所名校的邀请，毅然回到祖国。

中国发展日新月异，许多重大工程纷纷开工。胡向东选择加入了同济大学孙钧院士的科研团队工作。他的理想是将煤矿中的冻结法运用到日益发展的地下工程中，并且让中国在该领域的技术水平达到世界领先的高度。

刚回国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科研经费，胡向东毫无怨言，拿出自己几万元积蓄，跑到浦东南汇很偏僻的地方，自己租用场地开展科研工作。在港珠澳大桥拱北隧道工程立项之前的几年间，胡向东科研团队启动了各种实验。他当时继续自掏腰包，垫付实验经费。

在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胡向东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岩土楼的门卫殷师傅对他印象深刻：胡向东一直是最晚离开的那个老师，被师生们誉为岩土楼的“守夜人”。每天晚上的10点43分，是岩土楼门禁的闭门时间，普通的教师卡和学生卡都无法通行；而胡向东每次都是闭门很久后才起身离开，他会叩开门卫室的大门，让人开启门禁，然后回到附近的家中。一个个深夜中，他就坐在孤灯下阅读文献，撰写论文，修改学生的论文。说起这些，殷师傅禁不住感怀落泪。

胡向东回家后经常还要继续工作。妻子周小珍在同济大学科技处工作，说起自己丈夫的科研工作，她用3个字来形容：“太拼了！”每天晚上一觉醒来，胡向东书房里的灯总是还亮着，自己虽然一直劝说丈夫早点睡觉，但是似乎毫无用处。

10多年的科研工作积累，胡向东渐渐成为国内人工地层冻结法方面的权威科学家，大量处于软土地带的地下工程中开始应用这种方法。胡向东愈加忙碌了。因为冻结法的使用存在一定难度，经常会有险情发生，在后来的科研工作中，胡向东又有了“救火员”的新角色，全国各地冻结工程上出现的险情和疑难问题都会找他解决。为了节省时间，他总是选择坐晚上的飞机来回奔波，到危险的工地上进行现场诊断，给出最佳抢险方案。

为国家利益鞠躬尽瘁，他拼搏到最后一刻

在港珠澳大桥的设计中，拱北隧道是一个重大难点。拱北隧道全长为2741米，由海中隧道和城市地下隧道组成。其中，经过珠海海关的陆上口岸的暗挖段长度虽然只有255米，但是工程难度之高、要求之高举世罕见。

拱北隧道的土质是南方典型的汉堡包结构，两层淤泥之间有一些沙土，而且这里位于海边，海水和地下水相通，土壤含水量很高，所以这些土层没有任何自稳能力。而根据规划，整个隧道开挖断面宽约 19 米、高约 21 米，开挖轮廓面积达 336.8 平方米，是同类型公路隧道的3倍多，而且还是上下两层的公路隧道。

这样高难度的施工方案只有依赖管幕冻结法的神奇操作。通俗说，就是要把隧道四周的土冻起来。但是这次冻结的面积太大了，国外无先例可循。胡向东科研团队经过反复比较、测算和实验，设计出了“冻起来、抗弱化、限冻胀”的方法。他们用圆形冻结管、异性冻结管和冻土限位管3种管路，成功构建起一套特殊的冻结系统。他们还在管内布设13000多个温度测点，构建了超大规模的冻结监控系统。这一系列的技术工作目标只有一个，要保证这个世界级高难度工程不能出现一丝裂缝。

2016年3月底，因为身体不适，在拱北隧道第一线工作的胡向东悄悄回到上海，在医院检查被确诊罹患肾癌。但是，面对工程建设的压力巨大，胡向东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他准备了一个简易的旅行包，经常是一下课就赶飞机去拱北隧道施工现场，当天深夜回家，然后一早上又飞奔到学校去给学生们上课。

拱北隧道建设顺利推进，而胡向东的身体情况却每况愈下。到6月末，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泌尿外科专家叶定伟教授的反复催促下，胡向东才住院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

胡向东术后也没有好好休息。建设中的拱北隧道险情频发，地下暗河突然开始冒水，所有工程人员深夜驻守在现场不知所措。还插着镇痛泵的胡向东，在病床上通过几部手机全力指挥前方的工程队、施工队和技术团队排除巨大施工险情，一直到几个小时后攻克难关，他才在病房里沉沉入睡。

他的博士生洪泽群说，手术结束不久，导师胡向东还去了两次拱北隧道工地现场指导，一直看到工程顺利完成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胡向东曾说，拱北隧道的建设高于他个人的生命。这里凝聚着他多年心血，也象征着自己为祖国捧上的一份爱国之心。

心系学生培育人才，他堪称师之楷模

在研究生们的眼中，胡向东是一个具有大义情怀的优秀导师。在他的心里，学生的利益始终被放在心坎上，高于自己的利益。

他有开放的学术胸怀。在胡向东的教研室里，每个人都有一份胡老师花费多年时间编撰的中英冻结工程专用词汇书，里面词汇有上万条之多，不仅有释义，还标注出相关出处，有的甚至附图解释。

教研室的贺龙鹏博士说，胡老师讲冻结法的课程没有专门的教材，也没有满黑板的板书。给大家的资料里只有对原始材料的引用，有时候是一个完整的工程实例，有时候是最基本的理论推导，类型多种多样。但共同点是，胡老师的课堂从来不是一言堂，他看重独立自主的分析能力和质疑能力。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胡老师的严谨作风，年代、引用书籍的页码、参考书目的索引等都一丝不苟。

让洪泽群感动不已的还有导师指导论文写作的高效率。“我当时凌晨1点把论文发给胡老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凌晨4点看完论文，还给我进行了精心的修改！”

“胡老师的课堂总是让学生收获满满：学生来邮件了，总能在第一时间收到回复；论文来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同学们收到胡老师的反馈常常是在深夜；修改论文，大到整体构思，小到一根电线的长度、荷载多少，甚至标点符号，他都会一一用颜色笔详细标出，并附上详尽的意见。我的论文往返近20遍，胡老师是不达质量要求不罢休。”张晨曦说。

患病后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去医院进行手术，还因为胡向东放不下自己的3位硕士生，如果硕士研究生没有按期答辩就会影响他们入职工作。2018年6月，已经发生肾癌骨转移的胡向东，在病床上还想着自己10个学生的毕业论文。

在生命的最后时分，已经骨瘦如柴的胡向东无法再躺在柔软的床上，他只能睡在客厅里的硬沙发上，却还在为学生就业问题联系相关单位。

胡向东对学生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把自己的论文刻在祖国的大地上！”他的学生们也不负众望，硕士博士论文都与解决工程的实际问题息息相关。张晨曦的《管幕冻结法温度场特征分析》、唐俊杰的《管幕冻结法预支护隧道矿山法开挖施工设计》、王俊的《冻土-钢管复合结构力学性能试验研究》、李冰天的《管幕冻结法隧道开挖冻结效果控制方法研究》……这些成果解决了拱北隧道冻结试验场和隧道开挖的初期的各种难题。

开挖期间，在施工现场得到实际应用的科技成果有方涛的“管幕冻结法热传导特性分析”、刘汝翔的“冻土-钢管复合结构力学性能试验研究”、刘阳辉的“港珠澳大桥拱北隧道管幕冻结效果分析”、何爽的“钢管冻土接触面剪切试验研究”、董航的“港珠澳大桥拱北隧道管幕冻结控制参数设计”等。

节假日里，胡向东的家里总是热闹非凡，他的60多个学生都会来看望亲爱的导师，这是胡向东最开心的时光。在最后的日子里，胡向东的家里天天会有学生前来探望。弥留之际，学生们自发在同济医院的病房前陪着胡老师，久久不愿离去。

让科研工作得以传承，他临走时念念不忘

走进胡老师的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大山”：一座是各类学术期刊和专著，一座是各种科研项目专家会的邀请函和报告。而在他家中的书房中，一台手提电脑依然放在书桌上，书柜里除了大量的技术书籍外，还摆满了各种荣誉证书。

孙钧院士是胡向东的博士后导师。得知胡向东离去，他痛心不已，哽咽着回忆：“向东回国后买了辆车，那时院里车少，每次去机场、车站接人都是他开车去，有求必应。私车公用多年，他从没有一个‘不’字；一年四季，他一日三餐在学校食堂，办公室、试验场是他的家。找他好找，不在工地就在学校。”

虽然是国内冻结法领域的专家，但是胡向东却没有什么积蓄，他的精力都放在日常的科研和教学中。孙钧院士说：“我到医院看过他几次，到他家里去了几次，想要给他一点钱，因为他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他硬是不肯。他还老想着我，每次回老家总要带点家乡特产给我。我看见美国新出一种药，听介绍是癌症特效药，想帮他买一点，他说查了查，此药没有普适性。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唯一原因，服用这种新药每月需要31万美金。”

在胡向东的指导下，他的学生们都在业务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他的硕士生张军毕业后成为管幕冻结法的设计师，将各方专家意见和同济大学的研究成果变成了拱北隧道暗挖段的蓝图；硕士生任辉毕业后入职广东省南粤交通集团港珠澳大桥珠海连接线管理中心，成为拱北隧道的业主管理人员；工程硕士生王灵敏供职拱北隧道的冻结法专业施工单位，任公司总经理，对管幕冻结法原理领会透彻，施工和过程控制措施得当，保障了冻结效果。

2018年12月，胡向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临别之际，他最心心念念的是管幕冻结法的技术传承，虽然港珠澳大桥已经成功完工，但是，未来还会有很多世界级工程开工。他特别希望学生们能够将这个科技成果发扬光大，让这个中国原创技术在国家建设中继续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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