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
刚刚在全国上映的电影《铁三角》,由三位著名香港导演徐克、林岭东和杜琪峰接龙合拍。第一部分由徐克负责,再由林岭东承接,杜琪峰执导结局部分。近日,在北京宣传《铁三角》的徐克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这位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告诉《外滩画报》:“有了好奇心我就会尝试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一件事情,看出来的往往也是不同的风景。”
10月,由徐克、林岭东和杜琪峰用“故事接龙”的方式拍摄的《铁三角》在全国上映。徐克、林岭东和杜琪峰戴着黑色墨镜、穿着黑色西装,谈笑风生地出现,颇有各帮派盟主华山论剑十年后重聚首的风范。
高手过招,看似游戏,比拼的却是内力。徐克、林岭东和杜琪峰认识了30 年,三人的电影之路却走得不同。徐克天马行空式的大侠电影颠覆了张彻的武侠电影;林岭东的“风云”系列刻划个性十足的警匪情仇故事,充满悲情和人性张力,在香港独树一帜;杜琪峰带领银河映像走过香港电影最艰难的十年,在探索大时代下小人物的生存挣扎上已然炉火纯青。三位浸淫香港电影多年的导演,近年来表现手法越来越写实,同时亦能做到固守理想主义和强烈个人风格的统一。而三位男主角孙红雷、任达华和古天乐,也成为导演们的性格投射。
三位导演坚持用香港本土的拍片方式去处理这部电影。没有剧本,演员直到片场开始演戏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任达华对自己角色的概括只有“迷惘”二字。好在香港演员都习惯了这种拍摄手法。“这样拍出来的电影和人生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自己会怎样”。好莱坞恐怕无法想象没有剧本的拍摄方法,香港电影被人诟病的“恶习”有时反而是它无法轻易被改变的特质。徐克更称,不再是单枪匹马的苦斗,有了另外两位导演的协助,这是30 年电影生涯最过瘾的一次。
B= 外滩画报
X= 徐克
30 年拍戏最开心的一次
B:三位导演构思这部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定下风格或者基调?
X:我们决定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没有一个固定的风格或者基调来束缚我们的想象力。一开始我们只定了预算、演员,还有就是知道是一个关于三个人之间的现代故事,至于是不是发生在香港,是爱情故事还是探险故事都没有定论。
B:一切都是未知的吗?
X:电影的第一段是我来拍,最初的故事由我来开端。没有束缚,构思起来相当自由。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自然想到了接下来的可能性。我完全可以想到,接下来两位导演要塑造的世界绝对不是我可以预料的。
B:听说《铁三角》在戛纳首映完之后,你们三人长谈了很久。谈了些什么内容?
X:我们都畅谈了自己的想法,对电影做进一步的调整,在音乐效果和节奏方面也作了调整。最初我提出三个导演合作,如果三个导演要统一想法,迁就其他人反而会很难处理,会有很多限制。反而是跳开固定的故事才可能有可塑性,故事和风格可能更为丰富。
B:有人认为孙红雷、任达华、古天乐就是三个导演的代表。是这样吗?
X:观众可能会从电影中的三个主角联想到我们三个导演的特点,其实并不是各自的代表。每个导演都在他们身上赋予了自己的东西,也许三个加起来才反映了我们三人身上的一部分。任达华有他的脆弱、孙红雷是冷静而阴沉,古天乐则比较单纯。
B:最后一部分是杜琪峰设定的结局,你对只有放下欲望才能找到出路的结局怎么看?
X:对,这是他的想法。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如果是我来拍就不会是这样。
B:那你设想的结局是什么?
X:这个我不能讲出来,(笑)讲出来也不是这个电影了。
B:杜琪峰从《大只佬》开始就一直在电影里表达“放下”的观点。
X:是的,也许这就是他现阶段对人生的理解,“放下”才能解脱。我们对世界的看法都和我们在世上所经历的遭遇有关。在生活和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都影响我们判断的标准,而我们的电影都是受自己价值观的影响。
B:你说这次是拍戏30 年来最开心的一次,为什么?
X:和大家一起分享电影的制作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以前我都是单枪匹马地去“打仗”,没有人商量,一切都要自己来,都要自己操心。这次有好朋友商量一切是个很有趣的经验。之前我们考虑也许这个电影会拍得比较复杂,但其实没有,最初的忧虑和担心在电影拍摄过程中都消失了。我们三个人的合作没有分歧,最后结果也很好,所以觉得很开心。
“我们是导演,也是观众”
B:你从1977 年在无线电视台拍电视电影的时候就和林岭东导演合作开始了,当时是怎么一种合作方式?
X:当时是拍电视剧《家变》,我们都是电视台的编导。这个戏的编导一共有6 个人,我和林岭东就是其中两个,每人负责不同的剧集。我记得这出戏有114 集,分几次来拍,每次要拍六七集,每集拍6 个小时,那时候每天从早到晚就是拍戏。现在拍电影真的轻松很多了。
B:你们三位导演都是做电视导演开始。特别是你,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一员,怎么看待从电视出发形成的新浪潮?
X:被称为香港新浪潮的一代人并没有共同分享的精神和哲学,“新浪潮”这个字眼只是代表了当时电影圈的一种状态的需要而造出来的词语而已。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想法,而没有共同的精神,香港的新浪潮只是形式而已,比如法国新浪潮有个统一的精神和风格指导着那一代人的电影理念。香港电影界本身有机会做这样一个统一,来促进香港电影从内在到外面的发展,很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B:现在同为新浪潮的谭家明、许鞍华都重新回来拍戏了,你对此怎么看?
X:他们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摸索,对电影工业和电影技术形成了更成熟的看法。比起30 年前他们拍摄的种种类似于实验电影的作品来说,现在他们更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风格,可以说对电影有了自己固定的电影观,更倾向于在作品里表达自己极致的风格。
B:可是你的风格却一直没有固定,最近几部电影如《七剑》、《顺流逆流》还有这部《铁三角》都是以写实为主,基本上1990 年代的魔幻风格都没有了踪影,你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风格固定下来?
X:(笑)你如果看过我以前在电视台拍的东西,就应该预料我是什么风格都可以的。我现在也不是刻意写实。风格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难说,其实我只是有无尽的好奇心而已,有了好奇心我就会尝试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一件事情,看出来的往往也是不同的风景。
B:你和另两位导演也在电影界共事了30 年。1980 年代在香港新艺城电影公司的时候,你就和杜琪峰有过合作,据说当时就有一起讨论剧本的习惯?
X:几个人一起讨论剧本的习惯和气氛其实是因为没有好的编剧。在香港有一个好剧本是很困难的事情,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讨论,麦嘉、黄百鸣、石天、我和施南生、泰迪罗宾、曾志伟,后来林岭东和杜琪峰也到了新艺城。30 年了,我们三个都是谈得来的朋友,平时也不常见面,在各自发展的每个阶段我们的接触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还一直在合作,比如我和杜琪峰合作的一百年电影公司等等。我们三个人分开了那么多年,跑过这一大圈,回过来还能合作,我觉得真是很好的缘分。我觉得跳出单一的角色来看,我们每个人想表达的东西都很复杂,但当我们一起来合作一个故事的时候,从三个世界的角度去看就变得很有趣。我们是导演,同时也是观众,我们每个人设计出来剧情都会发展出很多的可能性,这样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我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B:无常对于电影来说很重要?
X:人生就是无常的,真实的世界比起戏剧来更具戏剧性。常态的运作、逻辑、循环、平衡和相互作用衍生出来无常。
B:那你是如何面对无常的?
X:面对世界的无常是一个庞大的价值观的问题。人在宇宙中是多么渺小,人生活在无常的状态里,对将来发生的危机一无所知。也许你的生活很平静,但大环境在不断改变,我们只能跟着走。希望我们都可以这无常里保证自己不会失控,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B:你觉得人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X:从全世界来说,人类还在战争,还在面临全球变暖。我们要面对的困难绝不是生活中的琐事而已,而还需要考虑下地球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于生活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同。
B:你自己怎么解读?
X: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所以清楚人生目的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得过自己这一关。
B:电影是不是表达你想法的最好途径?
X:没有一个传媒可以像电影这样,有光影,有故事,可以让那么多人一起参与。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表达方式,现实中没有办法实现的事情,可以在电影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B:听说接下来你要拍一部发生在北京的故事,对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你准备怎么去描绘?
X:我是对这个题材里的世界很感兴趣,我这个人就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想看看这个故事有没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只要过了自己这一关,其他的喜欢怎么拍,就怎么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