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亮谈电影——Mtime对话《背鸭子的男孩》导演

 

 

第二届独立电影论坛(从左到右:老朱 彭珊 应亮)

 

       11月30日,第二届独立电影论坛在宋庄美术馆举行,论坛上放映了应亮导演的《另一半》。应亮导演花三万元拍摄的第一部长片《背鸭子的男孩》在国际上获得了很多奖项,《另一半》是应亮导演的第二部长片作品,第三部电影《好猫》已经进入后期剪辑阶段。时光网在论坛后对应亮导演做了一个采访。

 

 

应亮导演

 

M:这次是《另一半》第一次这么大规模的放映吧?

应亮:对,在国内是第一次,去年底今年初在一些大学教室里给一些学生,也就是二十来个人把,很小,今天人是特别多,因为老朱也帮了特别多的忙,制片的问题什么的。应该把第一次大规模放映的机会让他们来做。

 

M:现在把第三个片子拍完再回头看这个片子,有什么感受?

应亮:我自己有的时候看看,会觉得还是有特别大的变化,其实我这一部和上一部,就是你上次看的《背鸭子的男孩》还是有很大的变化的。以后要看到的新片也会挺不一样的,关注的东西也不一样,我自己也比较意外,不过我挺高兴我一直在变化着成长。

 

M:我注意到这个片子(《另一半》)里一点出太阳的时候都没有。

应亮:专门选的没有出太阳的时候,阴天。

M:《背鸭子男孩》太阳就比较多。

应亮:《背鸭子》就都是出太阳,所以当时为了拍出太阳等了十个月。但这次选择的就是不出太阳。

M:四川那边出太阳应该不多吧。

应亮:四川那边是这样,夏天时候才会出太阳,平时都是阴天多。即使是夏天也阴晴不定,可能前一个小时是阴,然后后一个小时就阳光明媚,再过一会又阴了。如果对天气要求比较严格的话,会付出更多耐心,其实付出的也就是成本。

 

 

制片人彭珊

 

M:说说你对风格的看法吧,刚你说到(指放完片后的交流会)你觉得风格不重要。

应亮:风格不重要的意思,我觉得风格更重要的是体现我的看法,我现在看出来的宽度也好,距离也好,还有声音环境也好,是我现在视听的经验认识,对于这个环境,对于我,包括家庭,我生活的几个城市,我的观点就是这个样子,风格恰好体现了这个样子,就选择了这个风格。通过前面几个短片的实验,我觉得这个风格是妥当的。以后说不定也会变,也说不定永远不变。那就看我自己的成长,看我自己的心理发展,和别人跟我的关系。也许你成为我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后面几年我们成为同事了,我们一起工作,也许我的拍法就会改变。都有可能。

 

M:好像你以前的短片还模仿过dogma95吧?

应亮:对,短片的时候,各种风格都尝试过。那个时候特别兴奋,刚刚对影像有点认识,觉得什么都很好玩,什么都要试一下才能满足,拍一个短片都会试一种不同的东西。拍完以后自己看看就挺满足的,过若干年现在再看看,就觉得这个过程挺好挺好。就是我自己在找,找到我说话的方式,目前来说,这种方式是比较妥当的。

M:《回家看看》也挺好的。

应亮:呵呵。

M:像你这种,长时间的静止镜头加声音塑造画外空间,你觉得这个风格与欧洲那些导演强调运动的段落镜头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应亮:我觉得没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我跟他们都是运动,只是我的运动是画面里面的元素在动,镜头可能是不动的,但是人物在动,声音元素在动,他们是镜头跟人物一起在动。包括对纵深空间的一些反映,一些意识,跟他们差别不是特别大的。他们流动的感觉我挺喜欢的,但我觉得现在它们不适合我的故事。现在的故事感觉是一种静止当中,表明看上去很平稳,可能很平淡,但内面很急。如果我外部的运动也多的话,也许两个就太重复。我要拍的就是平淡生活表层下面很激烈的东西。

 

M:现在这种要利用声音突出画外空间,但这些镜头都是静止的,你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既运动又有画外空间的。

应亮:可以啊,有很多电影,有很多这种调度,你看贝拉塔尔片子,很多都是这样的。

M:撒旦探戈。

应亮:啊,对。他一样也很有悬念。

M:但他这种运动不是我说的那种,他通常是向一个方向运动。

应亮:每一个都不一样,欧洲可能整体动得比较多。但是亚洲静止的多一点。可能是亚洲人的生活方式吧,相对来说比较收敛一些。

 

M:还有,你看中国的一些导演,也总喜欢固定摄像机,长时间的,你对这个现象怎么看?

应亮:这个可能是他们与我同一个时代,会选择与我一样的风格。

 

M:你觉得剪辑呢?我觉得像这种单个镜头时间特别长,剪辑的作用会弱化一些。  

应亮:不一样吧,剪辑基本上是跟着声音在走,电影来讲,剪辑形成声音的节奏,一般剪辑点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跟着视觉走。比如说我视觉最兴奋的时候是入点,一个杯子拿起来,然后放下去,啪,我就切掉,然后下个镜头里你在扶眼镜,寻找视觉冲击力,找剪辑点,入点和出点,这个就是一般来说,大多数电影吧,特别是商业的电影,会寻找一些刺激,他的这种剪辑点,节奏的形成是根据视觉。不过我不同意。我喜欢跟着听觉走,比如我拍一个楼梯,一个过道的楼梯,我会让人物开始在画面外没有脚的时候,由远到近,我希望保留这个完整的时间和空间的特性,入画以后他下去,出画,如果根据视觉走的电影,他就会切掉,因为刺激观众眼睛的东西已经没有了。那个人是运动的,出去以后就没有了。但我觉得不是,因为声音还在,声音到远处去了,感觉到了才会切掉。这就是我一般的处理剪辑的方法。这种方法最能体现长镜头那种比较暧昧的比较具体的生活的本质。 声音比画面来说更民主,画框无论如何你怎么摆都是强制别人,而声音是自由的。

 

M:我觉得你刚才那段话说得太好了。你的这些认识,有没有周老师(周传基老师)给你的一些启发?

应亮:会有很多,我02年去给他做助教,然后学习的时候,那段时间对我电影观的发展特别大,我在师大的时候也上过他的课,不过那个时候是刚启蒙的阶段,对他的很多东西没有特别深刻的体会,而且动手很少,到后来我们开始做一些东西的时候周老师已经离开北京了,很可惜的,到02年我就追到昆明去了,跟周老师说我要给你做助教,再来学习学习。他那里有声音课,上海的冯德耀讲课,他讲一些我当时特别想了解的声音方面的问题。我去了以后,在周老师那里就拍了两个作业,过程当中,有了很多新的认识。比如刚才说到的楼梯怎么拍。无声片的时代如果拍两个人站着对峙的话,一个人手上拿了把枪,然后那个人手一松,枪掉地上了,无声片的话就会给那把枪掉地上一个镜头,他的视觉就必须跟上去,而有了声音,出现这样的一个情况的时候,就只需要出现一个听觉重音就可以了。观众就会自觉选择那把枪,或者他不选择。

M:也就是解放摄像机。

应亮:对,我不强迫观众。周老师给我讲这些东西的时候,给我影响特别深刻。从昆明回去以后我就拍了《回家看看》。

M:那个里面,第一个镜头的声音就很丰富了。现在还和周老师联系吗?

应亮:前段时间,几个月前联系过,我不太去重庆。

M:你对剪辑中1+1=3怎么看?

应亮: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吧,拍的时候或者剧作的时候,都会想到写进去,我电影中也会找到一些,但不多,不会做得特别明显,不会特别外化。毕竟我的风格是一种看上去收敛,一种安静的视点。

 

M:你是认为电影中没有表演吧?

应亮:表演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传统的舞台表演,电影是制作者的东西。在镜头前的这些演员,其实只是画面元素之一,真正控制整个电影节奏的,或者整体情绪的,其实它不是镜头前面的设计,它不像舞台话剧,舞台话剧控制整个演出过程和节奏的是演员,那个演员是最重要的。

 

而电影是制作的,是通过剪辑,从头贯穿的都是剪辑,从剧作阶段,甚至看场景的时候,还有拍摄阶段,脑子里都是剪辑,到剪辑台上真正去实现它,它一直是剪辑,不是演员。尤其是纪录片,那就更明确了,还有一些非故事片,叙事都不是最重要的。虽然在故事电影里,剧作是一直贯穿到尾的,但它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就像文学一样,叙事是贯穿到尾的,那么电影和文学就没多大区别。

 

电影里来讲,它的特性是剪辑,这一点比表演要重要得多。作为电影表演来说,它他是有一些要求的。我说的没有表演,是指没有传统的舞台表演,真正的电影表演,是让镜头前的这个人恢复生活的自然状态,符合这一段情节这一段情绪当中,他应该作的事情,把它做出来,他应该有的表情,把它做出来就可以了。

 

作为一个职业演员,一个中国的职业演员,院校里出来的那些表演系的学生,他们来我这里肯定没有发挥。我肯定会把他们老师教给他们的所有的坏的东西那些夸张的东西,那些舞台化的东西全部拿掉。因为电影是记录,你稍微有些虚假,稍微有些夸张,有些舞台的感觉的话,观众就不会接受它。势必要影响到你整个电影的风格和表达的准确性。如果一个职业的演员来我这里,我会所以这些职业的东西都拿掉,因为这些是坏东西。

 

国外一些电影啊一些电视剧,欧洲美国,尤其是美国, 你看他们也很夸张,好像与我们生活中的节奏话语都不太一样,其实不是的,他们的表演,还有日本韩国,他们是有民族风格的,他们的表演能体现出民族风格,美国人在生活中就是那么夸张,日本人则比较含蓄。中国人就不是,他是另外一种体系。它是基于一种虚假的文艺理论,回避现实的文艺理论当中产生的一种表演模式,这种模式是一种夸张的表现的完全跟生活无关的东西,是想象出来的,是假定的东西,每一个训练出来的学生,或者演员,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是一种程式,当呈现出第一个表情的时候,观众就会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什么。这个东西是我讨厌特别不喜欢的东西。那么一个非职业的演员,在我面前反而具有一些优势,因为他来自于生活,需要展现一个情景和当时人物的心态,恰巧是接近他的,所以我才会找他。那么他来了以后,我会教给他一些方法,这些方法是比较长时间的跟其他的演员跟我的镜头跟我的剪辑跟我的灯光进行配合进行排练,在排练的过程就会慢慢的把他的那些羞怯,把它的那些模仿慢慢拿掉了,那么这个非职业的演员就会慢慢恢复到自然状态。电影中的表演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情。他不需要专门的去付很多钱去上一个学或者一个表演学校。可以去戏曲表演学校嘛。

 

M:你比较喜欢哪些导演?

应亮:华人方面,杨德昌吧,蔡明亮,国外的话,库斯图里卡瓦伊达

M:像杨德昌,他对声音就是特别重视了。

 

M:想对周老师其他的学生,其他的拍电影的人一些建议吗?

应亮:相信现在的技术条件能够做出狠好的东西,以及能够很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像过去那么困难,现在能够摆脱过去那些沉重的工业设备和一些你不喜欢的人。要相信这一点。

 

图/文:万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