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王小帅:“商业电影”将物极必反


导演王小帅

 

  1993年,王小帅七拼八凑弄来5万块钱,拉上刘小东、喻红、娄烨总共8个年轻人拍了一部黑白片——《冬春的日子》。从此,这个27岁的年轻人成了中国“第六代”导演中的一员。快20年过去,作为第六届华语青年影像论坛主席的他揶揄自己说,自己还没有从“青年导演”变身“著名导演”。


  电影艺术与商业该如何平衡?青年导演该如何发展?11月1日,王小帅在论坛现场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电影是寻根的记录


  1966年,王小帅出生几个月后,跟随支援三线建设的父母从上海来到西南边陲的贵阳。13年后,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到武汉读了两年中学。后来,他到北京念了美院附中、考入电影学院,毕业分配时又去了福建。


  王小帅一直羡慕贾樟柯是个地道的山西人。“而我是个漂泊的人,我来自于哪里,我归宿在哪里,我不知道。”于是,他喜欢在电影里寻找自己的过去。


  1998年,他的《扁担·姑娘》把镜头对准了武汉。一个挑夫,一个歌女,这一个是乡下扁担,那一个是越南姑娘,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黑道人物高平,讲述大城市中的黑暗势力和爱情传说。2005年,《青红》讲的是贵阳一个支援三线建设家庭里,父亲执意让儿女回上海,与正在和当地青年谈恋爱的女儿周旋对抗的故事。


  “在中国,大部分像我这样的家庭像浮萍一样漂浮着,是无根的”。王小帅说,“我既不是一个地方的主人,也不是过客。我既是以主人的身份看待一个地方,同时又是个旁观者。”


  王小帅的新片《我11》仍然是关于大山里那群外来者的故事。按照时光网的剧情介绍,影片讲述了1974-1976年之间发生的一段青春往事:一名11岁的小男孩用自己的眼睛亲历了一桩杀人事件,最后使那个因仇恨而杀人的男人被正法。影片的主角是四个小孩子。王小帅说,当年看电影《大浪淘沙》里有四个志同道合的兄弟,自己和小伙伴们就学着喝水结义。自己仍然记得当年父亲带着一家离开贵阳时,十几个小伙伴追着汽车的样子。
 

  当王小帅故地重游时,发现30年过去了,他父母的同事住的还是当年的老房子,屋里的陈设小至一个暖水瓶、一个板凳,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时间凝固在此。外面日新月异地变化,而“三线”的老人们困死在穷乡僻壤。在王小帅的计划中,《青红》《我11》是自传三部曲的前两部。


  “我觉得电影另外的一个功能是记录。当一切都消失了,时代往前走。很多东西我们都没有珍惜和保护。三线建设影响了这么多家庭。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留下一点点我们的记忆和痕迹。”王小帅告诉记者。


《日照重庆》败在制片方面


  《冬春的日子》1999年被BBC评为电影诞生以来的100部佳片之一,也是唯一入选的中国影片;《十七岁的单车》获得第51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青红》获得第58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左右》获得第58届柏林电影节最佳编剧银熊奖……“青年导演”王小帅早已是著名导演。


  但热衷于文艺片的他在电影票房成绩单上却屡屡不尽如人意。天涯论坛上曾有帖子把他和田壮壮、贾樟柯、王全安戏谑为国内四大“零票房”导演。2009年的《日照重庆》有著名影星王学圻、范冰冰加盟,事先更是有媒体炒作这是王小帅的商业转型之作。


  可这部作为当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入围影片,不仅在国内280万票房惨淡收场,就是在戛纳,出品人也公开表示王小帅“余毒未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为范冰冰主演的《观音山》同期票房8000万。


  “从制片角度,《日照重庆》是一部虎头蛇尾的电影,是一个不成熟的案例。”


  王小帅告诉记者,当年和投资人商谈时,对方的要求是这部片子要进戛纳,自己完成了任务。而对方承诺的后续几千万宣传推广费用,压根一个子儿也没有见到。


  王小帅回忆,当时去重庆做推广。一伙人走进出品人自己的影院,却没有发现一张《日照重庆》的海报,还以为日子搞错了。后来在排片大屏幕上发现有一两场放映。这时工作人员掏出两张海报让王小帅签名。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海报放在外面?他说,片方就给他寄了两张海报。因为等着我来签名,就没有挂出来。电影周五周六上了2天,周日就下线了。原先说的300个拷贝,最后只有40个。平均一块拷贝两天7万票房。如果300个拷贝全上呢?”王小帅有些激动。


  “社会需要包装。没有包装,老百姓不知道。”王小帅认为,现在中国电影商业是一整套体系运作,不是导演一个人负责,“我只是拍我的电影”。


青年导演比我们那时更难了


  “中国电影原创性在缺失。”这是王小帅认为当下国内电影圈面临的最严峻挑战。


  王小帅认为,电影应该有两种评价体系,一种是以票房为基准的商业评价体系,一种是讲究电影语言、电影美学、电影技术本身的专业价值。但目前国内商业电影大行其道,几乎挤压了艺术电影所有生存空间。


  “一部严肃的电影需要先考虑导演编剧究竟表达什么,原创点在哪里。再去做宣传包装。很多导演在拍电影之前,就拿商品的概念限制自己,丧失了导演自身的表达和对电影的思考。完全以市场决定内容,对电影的长远发展是有伤害的。”王小帅告诉记者。

 
  “中国13亿人的人口基数,好好开发艺术院线,是大有可为的。”但国内的院线都被商业大片占据。有一次王小帅在饭局上遇到了电影局一位领导。他乘机给领导提议,争取开专门的艺术院线,保护艺术电影。领导直说他天真。“他说电影是市场行为。等老板们赚了钱,自然会开艺术院线。”


  对于今天的年轻导演,王小帅坦言,他们面临的环境比自己当初更加困难。“那时候,我们主要跟体制对话、市场对话、现在做电影的年轻人太多了。太容易被埋没、被淘汰。”

  那么,中国电影能逃出只重商业化的怪圈吗?王小帅认为,要改变现状,只有等电影商业进一步膨胀。当大行其道的商业片子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市场时,才会唤醒资本对艺术电影的诉求。


  “前几天,冯小刚向我抱怨。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困境。因为他公司上市,他需要更多更新的创意策划满足股东。不能一年就这么一两个项目。我想到了商业化成熟得没有发展空间的时候,到了我们也有10000块银幕的时候,电影市场的诉求就会多起来。几十年前,意大利和法国也是这样,当现行体系发展到极致,电影人就会求变,才有了后来的新浪潮。”王小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