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烨:我想更加自由地拍电影 06年曾找不到岸


2012年2月24日,拍摄于北京莱锦园梦想者电影工作室(姜晓明)

 

  娄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称 “流放者”,直到现在回归原位,他还是习惯性提到这个词。


  因为拍摄电影《颐和园》,2006年9月1日,导演娄烨和他的制片人耐安被电影局处罚:5年内不得从事相关电影业务。理由是:《颐和园》在并未通过电影审查的情况下参加了法国戛纳电影节,违反了《电影管理条例》。


  至发稿时,百度百科娄烨的作品里依然没有《颐和园》的名字,他的2006年在这里一片空白。娄烨习惯了这种状态,“好多地方(网站)都查不到”。


  该片因涉及八十年代末特定历史时期和大胆的性爱描述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人们通过盗版碟和各种渠道看到此片,并热烈讨论。


  有人总结中国的某些怪异现象:要想让某部影片、某本书、某个人红,就对其下禁令。《颐和园》就是这样的例子。知道电影《颐和园》的人比知道导演娄烨的人多,这让他感到骄傲并焦虑。


  娄烨1990年拍摄第一部电影,迄今为止,完成了8部电影的制作,在国外获奖无数,电影《苏州河》更入选美国《时代》杂志2000年十佳影片,但只有一部电影——《紫蝴蝶》允许在国内上映。


  被禁的5年,娄烨拍了两部电影。


  2007年开始拍摄《春风沉醉的夜晚》(以下简称《春风》),2009年,此片以香港、法国联合制作的身份参加了戛纳电影节竞赛,获最佳编剧奖。他发表获奖感言时说:“希望中国导演可以更加自由地拍电影。”回忆起这一幕,娄烨说:“这是必须说的话。”


  2009年,娄烨在巴黎拍了90%法语对白的电影《花》


  他说,拍摄《花》的经历,曾是他的梦想,也是野心。“我们在电影学院上学时受新浪潮影响特别大,能够深入到另一种文化的日常生活、另一个环境拍摄电影,那基本上是一个梦,我很幸运。”


  被禁的5年里,一份不足四百字的文稿一直陪伴着他。


  文稿是现任职于北京电影学院的教授张献民、郝建在2006年9月9日所写——《关于禁止导演娄烨等人的看法》。


  2012年3月26日,娄烨开通了新浪微博,并上传此文,“我想以一篇陪伴了我渡过这5年的旧文开始,以此向那些5年前在这篇旧文上签字和发言的人们,以及5年里跟我们在一起劳动的人们表示感谢!并且由衷地向他(她)们致敬!”


  娄烨解禁后的第一部影片《浮城迷事》正在后期制作中。获得在自己国家进行创作的权利后,他挺高兴,但也有些惶恐,“《谜》还得送去审查,我希望能够顺利上映。”


  曾以为《颐和园》是最后一部电影


  人物周刊:《颐和园》算是你的代表作吗?


  娄烨:它是我工作到现在比较特别的作品,是我一直想拍的片子。我是1989年毕业的大学生,有很多感受特别希望能传达出来。


  人物周刊:《颐和园》中关于性的大段描述,是不是通过电影审查的一个障碍?


  娄烨:我不是特别理解有关部门为什么反应那么过激。《颐和园》中性的部分和社会背景部分都是一样的,没有那么严重。


  人物周刊:拍这部片子的时候,你应该会想到通不过的机率很大吧?


  娄烨:肯定有通不过的风险。当时我争取过对话,希望按照电影局的要求剪辑后,影片能够在国内上映,但是没有被回应。


  人物周刊:当时内心恐惧吗?


  娄烨:当然有。不过被禁拍5年,比我想象的要好,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人物周刊:你想象的是什么情形?


  娄烨:当时和耐安推测,《颐和园》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电影是一个需要钱、工作量特别大的事。你不能在中国拍电影,没有中国市场,没有人会来投资。所以我想可能没机会拍电影了。


  人物周刊:电影局是想借惩罚你,达到对其他人的震慑作用吗?


  娄烨:可能是吧。这个震慑力还是挺强的。但是冷静下来一想,在今天,禁止一个导演工作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被禁拍这5年我不还是拍了两部电影嘛。所以这是一个不太合理的条款,而且是没有用的。


  人物周刊:当时这个禁令有没有给你生活上或者是经济上造成困扰?


  娄烨:肯定有,但是开始工作后好一点了。当时接到的第一个邀请是在2006年秋,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老师让我去参加她主持的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她说过来休息一下吧。那三个多月过得特别好,真是休息了一下,也在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实际上是在那段时间做的《春风》的剧本准备。


  没有人愿意永远摆出战斗的姿态


  人物周刊:你体会过创作的自由吗?


  娄烨:反倒是在被禁以后的拍摄工作中体会了这种自由,比如《春风》,除了艺术方面的意见,我不需要管所有对剧本的修改意见,没有电影审查制度盯着我说你必须把哪场戏删掉,所以整个过程是非常快乐的。《花》是一部法语片,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人物周刊:遗憾的是,《春风》和《花》都不会在国内上映。


  娄烨:对,所以我说我是“流放者”嘛,其实不应该用这个概念,这个已经成为过去了。但是一些局部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办法,这个挺让人失望的。


  人物周刊:你的工作人员叮嘱说尽量不要问你敏感话题,因为你会直言不讳。怕影响到你刚刚打开的工作局面。


  娄烨:怎么说呢?实际上没有人愿意对抗什么,或者永远摆出一副战斗的姿态。大的方向,是艺术家和政治家及体制对话的一个过程。这个对话,本身它就是有建设性的,这是艺术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你让这个对话停止,或者扭曲这个对话,损害是双向的,对政治来说是更大的损害。艺术是很好的对话伙伴。看似很简单的道理。


  人物周刊:你刚解禁没多久,现在还处于敏感阶段吗?


  娄烨:《谜》的剧本用了5个月才通过审查,有点长,我觉得这个敏感期还没完全过去。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底线,我就是一个电影导演。电影导演在任何一个体制下,都需要对话,都会遭遇不理解,这很正常。但是这个度应该把握在一个合理范围内。比如说,从一个行业角度你可以让一部影片不能在一个地区上映,这已经是底线了,但是你让这个导演不能在这个地区工作,这就超出底线了。


  人物周刊:这个经历有没有让你变得更谨慎?


  娄烨:我不想惹麻烦是肯定的。比如对电影审查制度的意见,实际上大家一直在说,这是一个特别老的问题。我希望被明文禁拍的导演,我是最后一个。


  人物周刊:这种经历会影响你的作品表达吗?


  娄烨:肯定会有所顾忌。实际上电影是艺术的一部分,也是娱乐业的一个组成部分,我认为不要太政治。我这话既是对电影从业人员,也是对官方说的。不用太在意这个电影多了一个镜头,少了一句话,这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同时,一部电影也损害不了一个社会,至少你应该有这样的自信。现在的电影不是那么具有侵犯性,它的影响力远远不像六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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