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宇
去年四五月份采写《我爱我家》背后故事的时候,我就试图联系过文兴宇老师的夫人张克境老师。辗转在网上找到了张老师的侄女,但她说张老师马上要出国旅游,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因此就没有采访成。
今年二月,《我爱我家》的书在出版社已经立项,我想如果书稿中缺少了文老师夫人讲述的内容,实在是一种缺憾,于是从杨立新老师那里找到了张老师的电话。几天之后,我们在张老师南三环的家里见了面。
张老师此前接我电话的时候有些顾虑,不知道该说什么,另外还说过去几年她都不敢提文老师的事儿,一提就想掉眼泪,这两年才稍稍放下了些。
一进家门我就看到,客厅架子上摆放着《我爱我家》那张著名的合影,旁边是文老师和张老师的合影。张老师一口北京话,人很热情,给我倒了一辈茶后开始回忆过去。
白首且话当年缘
张克境曾经是一名跳水运动员,参加过国家队,最好成绩是全国第七。1964年,还是运动员的张克境主演过一部电影《女跳水队员》。那个年代体育题材的电影很少,上映后很受观众欢迎。拍完电影剧组给了张克境300块钱劳务费,结果她所在的国家体委又给剧组退了回去。电影前后拍了八个月,等于是义务演出。那时,她和文兴宇还不认识。
文兴宇在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上学时,就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平时爱到图书馆看书,业务功底非常扎实。1963年毕业后,文兴宇成为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演员,单位同事称他“大文子”。电影放映的时候他正下放外地搞“四清”,周围的人跟他说,大文子,现在有一个片子叫《女跳水队员》特好,里面那女孩儿长得特别漂亮,你回头看看。
退役后,张克境调入文兴宇所在的实验话剧院。书记带着她找到时任剧院团委书记的文兴宇,书记说,这个小孩儿你要多照顾照顾。张克境比文兴宇小六岁,但她第一眼见文兴宇就觉得好像原来在哪里见过,她觉得这是一种缘分。文兴宇的妹妹是北京市百货大楼的工会主席,俩人经常约着去百货大楼买东西,慢慢就越来越熟悉了。没有中间人介绍,两人开始恋爱。
1967年2月27日,文兴宇和张克境结婚,张克境当时差几个月不到20岁。家里都没什么钱置办像样的衣服,文兴宇有一件旧呢子裤子,屁股上还专门找人补了补丁,上身是中山装棉袄。舅妈送给张克境一条还算不错的裤子,上衣就是深色条绒褂子,没有专门买鲜艳的衣服。当时已经进入文革,结婚当天周围群众还在打派仗(文革中不同派别的群体斗争),不同的派别还都送了贺礼,大部分都是毛主席像章之类的物件。
文革之后文兴宇转做话剧导演。在当年,文兴宇可称一位新锐导演,善于在话剧上实践新的想法。他执导过《和氏璧》、《灵与肉》、《大风歌》、《于无声处》、《阿Q正传》、《枫叶红了的时候》等作品,每部戏的手法都不太一样。《和氏璧》里表现了女人分娩的过程,这在舞台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非常具有探索性,《灵与肉》还尝试演出过程中不合上大幕。
《我爱我家》老来红
1993年初,文兴宇收到英达主演《我爱我家》的邀请。最早他有些犹豫,因为好多年没有演戏,心里没有底,最后他跟英达说,我可以试试,而且也努力去演,但如果几集下来不行你再换人。不过当时张克境就认为,文兴宇接下《我爱我家》应该没有问题,他的表演功力完全可以胜任,所以她支持老伴儿参加。
度过了最开始的不适应期后,文兴宇逐渐找到了老傅的感觉。他跟张克境说,他表演风格的改变有他父亲的影子,他父亲是延安党校真正的老干部,到老就有些老小孩儿的样子,这一点跟老傅有点儿像。
《我爱我家》里老傅卧室墙上挂着一张夫妻合影,那正是文兴宇、张克境夫妇。这张黑白合影是在东单公园拍的。当时文兴宇和张克境刚结婚一年左右,还没有孩子,那天和话剧院同事一起去东单公园游玩,同事用相机给他俩照了合影。合影中文兴宇戴着帽子,这也是他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出门就把帽子戴上。为此张克境的奶奶当年还犯过疑心,专门问过张克境,你找的这个人怎么总戴着帽子,该不会是秃头吧?恰恰相反,文兴宇当时的头发特别浓密。
拍摄期间,剧组人员问文兴宇家里有没有跟爱人的合影,到家后两人就挑了这一张。当时张克境还开玩笑说,给你们剧组添了道具,应该给点儿劳务费吧?这张珍贵的合影,现在还挂在张克境的卧室里。
文兴宇带张克境去现场看过一次《我爱我家》的拍摄,张克境不记得是哪一集了,尽管她当时对情景喜剧这种形式不太熟悉,但有一种感觉就是这戏能火。
在张克境眼里她这个老伴儿“平和、平静、平常”,善于接受新事物。文兴宇不认为老干部在家里跟子女们开几句玩笑有什么不妥,他觉得不管一个人拥有多高的职位,但你首先是人,不是神,人人都有年老的时候,到时都可能有老顽童的一面。文兴宇觉得,老傅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
文兴宇当年留的就是老傅在剧中那种发型,但没那么多白头发,白颜色都是化妆师画上去的(采访保姆小张的扮演者沈畅时她说,当时的化妆品质量都不太好,白颜色涂得多了都不太好去除,到后来干脆就不用重新染了)。
演完《我爱我家》文兴宇“老来红”,接的戏越来越多,在外面拍戏每天他都会打个电话给老伴儿,说今天都见谁了,戏拍得怎样怎样。
后来我们看到很多电视剧中,文兴宇老师扮演的角色都有些老傅的腔调,会怀疑文老师平时是不是就是这样说话。张老师说不是,文兴宇平时说话完全能和角色分开,不会把老傅的腔调带到家里。平时在家文兴宇的话并不多,没有见他跟谁急过。
其实文兴宇后来演出的并非都是喜剧,《西部警察》里他扮演一个老警察,几乎没有喜剧色彩。这部剧我是看过的。张克境老师跟我说,你注意一下这部剧中的第六集,文兴宇有一场坟前的哭戏演得很好,一个时间很长的长镜头中间没有断,你能从中看出老演员的功力,对情绪的控制特别到位。
伉俪情深深如许
工作之外的文兴宇,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的人。他心灵手巧会做家具,家里的五屉柜、沙发等等几乎全部家具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有一次做完一只柜子他给柜子刷漆,张克境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他。文兴宇说油漆特别招蚊子,为避免蚊子沾到油漆上,他就在柜子外面挂上一顶蚊帐,然后钻进帐内刷漆。
文兴宇特别爱孩子,也宠老婆。有一年他给老伴儿买了一枚戒指,蓝宝石周围镶着钻,老伴儿满心欢喜地戴上戒指,文兴宇就坐在旁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她。他对张克境说,你不知道我坐旁边看着有多高兴。能给爱人买一样遂心的东西,文兴宇就感到特别欣慰。
他会做饭,在张克境看来做得比饭馆还好吃。每次只要在家做换花样的饭,都是张克境打下手,文兴宇掌勺。文兴宇是回民,多年的朝夕相处之后张克境老师现在“比回民还回民”,早就不吃猪肉了。
张克境认为文兴宇“这个男人没得挑”,有一件事情她永远忘不了。她坐月子的时候,文兴宇把屋里所有的灯泡都拿报纸包好,使屋里的光不至于刺眼,卧室挂好帘子,铺好被褥。每次只要张克境半夜起来喂奶,他就马上起来在她后背垫上被子。一个月时间他不让张克境下地,大小便都是他伺候。当时怕受刺激也不敢洗脚,等坐月子之后下地,张克境的脚已经非常脏,文兴宇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泡上脚,然后帮她洗,洗完之后怕她着凉,又赶忙拿被子把脚裹上。
文兴宇病倒后,轮到张克境来照顾他。最困难的时候,张克境一个人伺候文兴宇九个月,一天也没有落下。她感觉支撑自己的是深厚的夫妻情分和一个好身体。运动员生涯打下了底子,张克境的身体很好,她后来经常想,自己的好体格就是为文兴宇准备的。
夫妻俩有一子一女,现在都不在演艺这行,外孙女在大学学医。
“真是一个好人,太可惜了。”张老师说。张老师回想起来,两个人极少吵架,大吵更是根本没有过。
文老师走了五六年,张老师还是常常思念他,看到她的状态周围很多人都说,这么多年你应该能过来这个劲儿啊,可她实在过不来,这一两年才稍好一些。
平时想起文老师时,张老师总爱写一些思念的文字,发到朋友圈。采访结束的路上,我手机里收到几条张老师此前写的文字,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
“这是一生的缘,缘到了就走了,顺其自然。我很知足,有缘与一个有才华,有能力,会心疼女人,心细,疼孩子,极有组织和业务能力的好男人同行四十几年。很有福气,很快乐,只是一起生活的时间太短了。下辈子再见了,我相信他一定在耐心地等着我。”